以经济衡量保育 难怪香港被嘲“文化沙漠”

以经济衡量保育 难怪香港被嘲“文化沙漠”

联合早报

来源:香港01



作者:刘彦汶



停业逾两年的香港仔“珍宝海鲜舫”,因未能找到第三方营运,加上香港没有泊位、保养价值不菲,母公司决定于下月把船只移离香港。消息传出后,有不少市民感到不舍,但明明承诺推动海洋公园与非牟利机构协作活化这个香港地标的特首林郑月娥,竟然以旁观者姿态表明假如双方无法达成共识亦是“无可厚非”,又以“尊重私有产权”为由重申特区政府无意动用公帑介入。新冠疫情肆虐之下,旅游业确实重启无期;然而,除了经济利益之外,这艘具有渔村历史文化痕迹的画舫,难道不值得当局花点心思好好保存吗?对政府来说,保育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 



检修耗资600万元没有一方愿意承担



珍宝海鲜舫自1976年开业,至今已有半百世纪历史,于2020年3月不敌疫情结业。同年11月特首林郑月娥发表《施政报告》时在“建设宜居城市”主题下建议推行“跃动港岛南”计划,希望将南区打造成一个“充满活力、魄力、劲力”的地方,而其中一个重点项目就是活化珍宝海鲜舫。她称海鲜舫业主已同意无偿捐赠给海洋公园,政府则会推动海洋公园和非政府机构以非牟利方式合作营运,将南区变成富有历史文化的旅游景点。



可惜,这项计划在上月底(5月30日)正式夭折——珍宝海鲜舫母公司香港仔饮食集团发声明指,海鲜舫自2013年起已入不敷支,再加上疫情对饮食及旅游业的冲击,累积亏损超过1亿港元;尽管集团有意无偿捐赠予有意接手的机构,包括海洋公园,但各方均认为经营成本高昂,而海洋公园又未能寻获适合的第三方机构,活化项目最后未能成事。



当初提出“跃动港岛南”的林郑月娥,则在声明发布翌日(5月31日)再“泼了一盆冷水”。她出席行政会议前见记者时回应事件指,如果各方无法达成完美方案亦“无可厚非”,政府无意动用公帑营运。有传媒披露珍宝海鲜舫每隔三年需要进行全面检修,涉款600万元,但没有一方愿意承担这笔费用,当局也是袖手旁观。当晚深夜,海鲜舫旁的厨房船疑因入水倾侧,船身半边陷入水底,彷彿反映着珍宝海鲜舫的命运多舛。



牢筑自身文化根基 才能说好香港故事



林郑月娥于今年博鳌亚洲论坛年会撰文,称香港要巩固和提升国际地位和竞争力,必须在重要的国际和区域舞台,讲好“香港故事”。“讲好香港故事”——所倚靠的除了香港的硬实力外,文化同样是关键。然而,林郑月娥就珍宝海鲜舫保育的应对手法,似乎与“说好香港故事”的意向相互矛盾,亦未能认清珍宝海鲜舫的重要性。事实上,珍宝海鲜舫的价值在于,它不仅能保留本地情怀,其存在甚至能够向外推广香港文化。



“一百多年来,香港从偏安一隅的小渔村一跃而成举世瞩目的国际大都市,也因缘际会架起了中国与世界相互了解交流的桥樑,在时代的风云际会中涵养出自己的城市文化气质。”中联办副主任卢新宁去年7月21日出席“融通中外·文明互鉴”香港发展中外文化艺术交流中心高峰论坛,发表以《让“文化”成为香港未来发展关键词》为主题的主旨演讲时,谈及香港文化在对标国际之余,也要“苦练内功”,牢筑自己的文化根基。



这段小渔村发迹史,相信香港人皆耳熟能详。自香港成为国际都市起,那个小渔村的生活风貌已尽数洗去,所剩无几,除了大澳这个仅存的水上乡之外,还留有渔村概念的地方莫过于香港仔。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香港仔渔业发展最为蓬勃,根据1961年港英政府人口普查,当时渔民人数多达9,462人,奠定当地成为香港渔村的代表。时至今天,即使是未曾经历殖民时期的年轻一代,谈及昔日渔村风光,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香港仔。



不过,由于特区政府向来不太重视自身文化根源,所以大多数香港人应该只知道香港仔曾是渔村,并不了解相关生活历史。“80后”水上人后代郑锦钿所撰写的《一个水上家庭的故事:从水上人空间运用的生活文化寻找被遗忘的历史》一文提到,上世界70年代末期至80年代是香港渔业的全盛时期,渔船设备及航海技术有所提升,但亦正因如此艇户及棚屋居民都被现代化渔业淘汰,加上渔民居住环境恶劣,令他们及其下一代放弃水上生活,选择搬迁上岸。这段历史随着他们上岸而渐渐变得模糊。不过,今时今日的香港仔依然保留着不少渔民生活痕迹及历史脉略,而珍宝海鲜舫就是其中一项重要景点。



珍贵历史“记忆碎片”国际形象媲美维港景色



珍宝海鲜舫的历史意义可追溯至酒楼开业之前。整个珍宝王国本分为珍宝海鲜舫及太白海鲜舫两个海上画舫。太白海鲜舫建于1950年,是珍宝王国中历史最为悠久的部份。昔日的海鲜舫被称为“歌堂趸”,起源于1920年代水上人家开设的酒楼,通常只接受预约酒席。在1950年代的全盛时期,香港仔避风塘曾有十多艘“歌堂趸”停泊,而太白海鲜舫则是十多艘船之中规模最大。它本是木造的登陆艇,直至1960年扩大成能容纳800多人的画舫,促使当时业主王老吉于1960年代末再建造“珍宝海鲜舫”,却不幸在开业一个月前发生大火被焚毁,造成34死42伤。王老吉无力继续投资,辗转之下,海鲜舫业权就落在富商何鸿燊和郑裕彤手上,珍宝王国亦得以在1976年正式落成开业。



由此可见,珍宝海鲜舫是香港十分重要的文化载体,除了见证香港仔居民的情怀之外,还能纪录香港那段渐被遗忘的辉煌渔村历史,可谓非常珍贵的“记忆碎片”。



除此之外,珍宝海鲜舫曾获众多国际电影取景,包括1955年荷里活电影《生死恋》(Love is a Many-Splendored Thing)、1973年由李小龙进演的《龙争虎斗》;除了电影外,不少国外游戏同样把珍宝海鲜舫放在游戏背景当中,例如2012年由日本游戏公司史克威尔艾尼克斯(Square Enix)发行、以香港作为背景的冒险动作游戏《睡犬》(Sleeping Dog),以及全球热门丧尸游戏系列《生化危机》(Resident Evil)第6集同样出现海鲜舫的身影,甚至成为游戏的关键任务地点。从国际形象而言,珍宝海鲜舫就是极具代表性的香港文化及香港地标,甚至可以媲美维港景色。



可惜,这艘对香港历史文化极具价值的海上画舫,在从政者眼中则被视之为无物。林郑月娥不但认为珍宝海鲜舫移离香港是“无可厚非”,她日前(6月9日)出席任内最后一次立法会答问大会被问追保育后续时,竟以“尊重私有产权”为由重申当局不会动用公帑介入,又指即使两年前借《施政报告》提出“跃动港岛南”也不是要将海鲜舫纳入官方活化计划,并形容海鲜舫只是“‘跃动港岛南’里面一个非常之小的项目”。



以“资本”凌驾“保育”香港继续被嘲“文化沙漠”



在90位立法会议员当中,只有7名立法会议员曾经去信政府促请保留海鲜舫,包括陈家珮、李镇强、陈学锋、姚柏良、霍启刚、管浩鸣、黄元山。回望5月11日的立法会大会讨论“制订未来5年文化艺术政策及发展蓝图”议案,各个议员都十分认同设立文化体育及旅游局,称要说好香港故事、中国故事,又有部份议员提出应要保育具中华文化特色的建筑、开设庙宇和佛寺导赏团等让市民学习中华文化。但是,在保育海鲜舫议题上,那些立法会议员似乎突然失去宏扬香港及中华文化的“热情”,例如经民联主席、工程界卢伟国认为要从现实考虑,而有关营运从来只是视乎商机。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身为古咨会委员的香港测量师学会前会长何钜业同样以营运为本去看待事件,更称海鲜舫“年纪”太轻,仿建宫廷式建筑原真性不大。



无论是特区政府、立法议员、还是政府咨询机构的精英,时时刻刻都把“经济利益”挂在嘴边,难免令人质疑他们往往将“资本”利益凌驾于“保育”之上,更突显出他们对于“保育”及“说好香港故事”的概念只是徒有空壳,未能真正了解保育的真蹄。



事实上,文化是一种推动城市可持续发展的要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15年发表的《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更指出,每个国家和城市都有责任去“保护和推广世界文化及自然遗产”,而文化气息越为浓厚的地方,其氛围会令环境更宜居。更重要的是,要断定该项建筑或物品是否有保育价值,并不是如何钜业般单看历史及美学价值,而是要看它的社会价值,如果该建筑或物品具社会意义或用途,社会便有责任予以保留。保育文化不只是将旧有事物留下,而是在发展下依然能够贡献其文化生活,要达到这个目标,政府的积极参与必不可少,可是,过去有数项古蹟活化计划就正正因政府态度消极,非牟利机构生怕难以营运而令活化计划多次流标。



单看珍宝海鲜舫的“命运”,可预视的是,若当局继续以这种“利益为本”的态度处理文化相关事宜,即使未来设立文化体育及旅游局,文化保育的情况亦不会得到显著改善,而香港也只会继续被嘲为“文化沙漠”,又何能说好“香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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