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枚金幣、十三枚銀幣
藝術從來,便只是人們口中的高不可攀而已。
何謂高尚、何謂真實?
繪畫中的神祇是否代表最最崇高,而王公貴族的宴會是否便是世間百態。
人類本末倒置、卻又聰明的很,懂得把自己從錯置的世界中拯救回來,讓一切重現運行在合理的軌跡之上,繼續匍匐爬行。
這是一個這樣的時代。
乞丐能跟騎士討論哲學、國王能跟娼妓爭辯政治,或許這種荒謬的自由才是藝術的溫床,因為我們終究不知道藝術走向何處、展往何方。
而他,是最崇高的藝術家、也是最次等的酒館龍蛇。
戲劇是生者的娛樂至死,賭博是亡者的求生不得。
每一個人類都在邊緣掙扎,渴望活著、渴望死亡。
藝術讓骷髏起舞、讓靈魂嚮往地獄。
他也是,人們都是。
而誰,誰說賭博不是一門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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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酒館、酒館。
街道上充滿了販售酒水的地方,藝術總是伴隨著昏沉迷茫,沒有酒,或許許多如今大名鼎鼎的思想者也默默無名。
派派斯就是個這樣的地方,人們浸泡在最廉價的酒精裡,高談最抽象的藝術,嘻笑怒罵齊聚一堂,或許和那先賢哲學的殿堂若有所似。
而酒館的桌子上,有酒、有肉,更有清脆的骰子聲,以及紙牌摩擦的奸笑。
「你可別唬我,老兄……」
一個氣急敗壞的年輕人站了起身,似乎亟欲說些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可能是黑桃8!這怎麼算牌數都不對,你肯定出千了!」
「呦,小伙子,你可別亂說話。」
桌子另一端的男人身形碩大,看衣著就知道必定是賭場老手、也興許是哪塊小領地上的暴發戶,他笑的合不攏嘴,肥大的指節敲了敲桌子,好整以暇的看著面前的男孩。
「你有什麼證據?沒有的話,這可是大大的誣陷,我隨時能跟執政官說去。」
「你……」
年輕人似乎咬定了對方作弊,卻實在沒有方法解釋,手上的籌碼已經一掃而空,他握了握拳,似是在思考要不要用身上最後一點錢,把適才輸掉的一口氣贏回來。
人總是有著近乎盲目的勇氣,相信自己在懸崖邊,勒的住那只能交由運氣控制的瘋馬。
「還賭嗎?」
對面的男人似乎對年輕人的躊躇有點不耐煩了,他搖頭晃腦的整理著自己面前大堆大堆的金幣銀幣,金屬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一時間竟也有幾分打擾思緒的作用。
「--諸位,在賭什麼?」
一個不大聲、卻能夠穿透群眾吵雜的男聲打斷了賭桌的對峙,外圍的觀眾似乎有些竊竊私語了起來,坐在吧台上的精靈族老闆也遠遠的看了過來,似乎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事不關己的搖了搖身後閃亮的翅膀。
「又來了……」精靈小聲的嘆氣到,繼續擦拭他手上已經一塵不染的杯盤。
「你們還賭嗎?我也來一局吧。」
身形高大的男人很輕鬆的擠到了賭桌前,他站在男孩的身後,看了看對面桌上大把的金幣,以及面前少的可憐的籌碼,語氣輕鬆的問到。
「……休博利?」
對面的中年男人後知後覺的開口,臉上的五官都皺成了一團,似乎是不怎麼歡迎這個突如其來的賭客。
「Oui, monsieur. 」被稱為休博利的男子似乎在計算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向對方,很自然的應答到。
「失禮了,我有跟您見面過嗎?」
男人看著那雙藍色的眼睛,又看了看對方腰間搖晃著的那串骰子,彷彿在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又彷彿只是在思考著。
「……我跟這位先生還沒賭完呢,這裡暫時沒有位置了,請另找他處吧。」
休博利眨眨眼,只看了一眼那個態度陰晴不定的中年男人,便轉頭面對一旁的男孩,笑著問到。
「似乎有人特別得*荷米斯大人的青睞,對吧?」休博利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露出來的犬齒尖端似乎比一般人類利了不少。
「冒昧問一下,您今天輸了多少?」
男孩似乎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任何一個圍觀的人看桌上,都能知道自己灑了多少錢在這場幾乎有去無回的賭博上,這件事顯然也不是什麼不能講的秘密。
「……5個金幣,12……13枚銀幣。」
休博利眉毛抬都沒抬,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幸運之神有時候走的總是比較遠,別氣餒……」
「倒是,我幫您賭一局吧?」
休博利說話聲音不大,此刻卻有些許擠在一旁的民眾耳語了起來,倒是身為當事人的男孩一頭霧水。
「但我……我只剩三個銀幣……」
「沒事,那我幫您出三個銀幣吧。」
休博利似乎很闊氣的拍了拍手,他向賭桌對面的男人點點頭,手上把玩著不知道從哪裡抓來的骰子。
「先生,我幫這位年輕人賭最後一盤吧。」
「……我說了,賭局就該……」
「但您看,您這樣也沒什麼損失對吧?」
休博利笑嘻嘻的整理著牌,然後一張一張攤開,放在桌面上,周圍的人看著不知所以,卻只有對面的男人有點焦躁的皺眉,卻沒說什麼。
「賭金我也會付、輸了還是一樣歸您,既沒讓您損失,也沒多拿您什麼。」
「況且,在場的朋友都能作證--」
「我休博利,是不出老千的。」
群眾交頭接耳、兵卒橫眉豎目,如果騎士能凱旋而歸、虔信者能登上信仰之路,那其後的光榮必然光彩奪目。
而此刻,龍蛇雜處之地、酒酣耳熱之際,為王公貴族所不齒的下流行徑,卻為一般人們所鍾愛的次等娛樂正在上演,手執骰與牌的不是騎士、更不是虔誠的信仰者。
只是個該死的賭徒,上帝遠在千年前就已然拋棄的血脈罷了。
「不交給*堤喀女神決定命運的話,賭博就不好玩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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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個金幣、13個銀幣……」
橘紅色的光芒取代了刺眼的朝陽,石板舖成的道路被木製的鞋跟敲出清脆的聲響,淺色的髮絲隨著黃昏的微風飄動,落在肩頭、輕輕的搔過耳根。
休博利左手的上臂夾著自己的兩隻手套,右手手掌攤開,上面放著兩小疊數好數量的錢幣,他把錢幣放回皮質的小袋中,遞給了一旁的男孩。
「一個不少,給您了。」
「真、真的很謝謝您!不然我今天鐵定回去又要被姊姊罵了……」
男孩真誠的向休博利道謝,兩手緊緊抓著那個錢袋。
「我剛好今天也想玩個一兩場,沒想到剛好遇到,也算是您讓我有得消遣了。」
休博利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小賭一下沒什麼的,是那個誰……就對面那個先生,他實在出千出的過了,我也看不下去。」
「您也知道他出千?」
「當然。」休博利笑了一聲,搖頭晃腦的回應到。
「不外乎就那幾種方法……做記號、反射、找幫手、用絲線,眼睛……」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到。
「眼睛利一點,就很容易看到了。」
「您……賭博很厲害嗎?」
男孩似乎好奇了很久,說出口的瞬間又慌忙的擺擺手。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似乎大家都知道您,況且您準確的只贏回了我輸出去的數字,總覺得這比大贏一場更難。」
男孩想了想,也笑了出來。
「而且對面那個大叔臉色變得有夠難看。」
休博利那雙灰藍色的眼珠,在夕陽的映射下似乎變得有些橙紅,他看著男孩,有點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自己的後頸。
「沒有啦,我也就……就只是運氣比較好而已。」
「……況且要是一直贏,可要真的沒人陪我賭了……」
他最後一句話越說越小聲,終究只剩下喃喃自語般的音量。
男孩有點好奇的看著休博利,最終卻也沒有多問,只是笑著向休博利點點頭。
「無論如何,謝謝您,休博利先生。下次我再請您吃飯吧,感謝您今天幫我把錢贏回來了。」
休博利聽到吃飯,登時眼睛都亮了起來,男孩有點莫名其妙的看著剛剛還在賭桌上叱吒風雲的青年吞了吞口水,笑了起來。
那對亮白的犬齒又露了出來,一般人類的牙齒真的有這麼尖嗎?
「當然好,太謝謝您了……」
休博利搓了搓鼻子,臉側那串金黃色的耳環隨著動作晃了出來,在最後一縷夕陽的光芒下閃的耀眼。
畢竟,沒有人會拒絕美食--
以及一個好的賭桌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