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睡推車

午後的圖書館一隅，獨自作業的圖書館員正在忍受空氣。

深色的披肩很長、在肩膀繞了兩圈才不至於垂地，以避免移動推車的時候被捲進輪子底下，安甯沒有站在推車附近，而是到其他樓層去找東西了。事實上，就算他人在這裡也沒什麼用，既沒有辦法擋住往外滑動的推車、力氣也不足夠大到能夠推著同事走——是的，這一次被放到推車上的人變成阿斯萊特——安甯說什麼都不讓推了，多少有些可惜。

當然是對阿斯萊特而言。

「重力加速度不是用在計算推車重量與移動均速度的公式。」他坐在推車上玩著披肩流蘇，幾縷打成小結、再拆開、再編織成長辮造型，毛線編織的說明書上以數字構成座標，現實中物體的移動軌跡同樣能寫出固定排列，然而任何情況下的g字符在阿斯萊特的概念裡永遠等於鬼魂，「我怎麼知道為什麼不？」

「不行，這個沒辦法編成雙馬尾……雙馬尾不需要編。」半個小時過去，推車上的書半點沒少、圖書館員也沒有移動位置，穩穩地將推車壓在原位。披肩流蘇被玩成捲曲的弧度，又扯直了搓成長條，倒是一條線頭都沒有被拉出來，做工精細且堅固得讓主人很是滿意。如果瑪拉坎特的理智線也是這樣就好了。他聽著無比熟悉的碎語，交談對象的轉移順暢又絲滑，「我才沒有給安甯添麻煩，他喜歡披肩——」

「阿斯？」

安甯回來了。

準確度不到十分之一的物理運動討論、碧國傳統編織教學、最受小女孩歡迎的髮辮編織……一切交談碎語倏地散去，像灑落泥地裡的一捧灰，落入空氣遍尋不著。阿斯萊特的耳朵裡僅剩下兩樣東西，瑪拉坎特與空氣清淨機。他終於拿起疊在最上層的書，朝前遞給正端詳著書櫃編碼的同事兼上司，然後被自然而然地接過去塞進縫裡。

安甯似乎對離開前毫無進展的工作進度沒有任何想法，放好一本之後又伸手接過另一本，也沒打算過問阿斯萊特又與誰說話、怎麼不移動到窗台。他總是覺得阿斯萊特喜歡能曬到太陽又有躲避處的地方，不是窗台就是廁所，圖書館的廁所乾淨寬敞且明亮，而且隔間足夠、在裡頭待多久都不會有佔用公共資源的壓力，有時候他見阿斯萊特進去了便久久未歸，自然以為那是對方需要獨處空間時會選擇的地方。

殊不知是個誤會。

「阿斯，如果你要去廁所的話。」安甯想到什麼說什麼，低下頭看見他披肩後方兩處流蘇纏到一起，就蹲下來嘗試解開，「六樓的燈壞了，現在維修進不去。」

「沒關係，這裡很安靜。」阿斯萊特抱著書本，慢條斯理地往伸手能碰到的地方塞，他還是仔細看過編碼與書目的，只是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時候，「六樓的燈為什麼壞了？」

「唔，聽說是有小孩在裡面丟球玩，把燈泡砸下來……」安甯不是很理解現在的小朋友在想什麼，按著自己收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轉述，「然後燈泡砸到小孩、家長正在和館方吵架。」

重力加速度。

阿斯萊特想，放書的速度逐漸慢下了。

流蘇還沒解開，被安甯一陣搗鼓後似乎成了更複雜的結，固執的典務睜大眼睛費力與之奮鬥，在纏得有些緊的線團上摸索，好不容易找到末端又順著向前，將相隔較遠的幾條打開梳順。最難纏的往往被包在最裡面，不知怎的他好像對此有些心得，認為只要足夠耐心便能將披肩整理成原先的模樣。話說回來，阿斯萊特是怎麼將這條披肩玩成毛線編織一樣的造型，甚至還能有半條披在身上？他對此深感佩服，又有些無可奈何，「這個拆不開……要不要去找海利？」

海利應該還在六樓水深火熱吧，可靠的同事走到哪裡都會是救星一樣的存在，包括應付恐龍家長。

「阿斯？阿……誒？」

披肩之下的人明顯一頓，緩慢抬眸之後是逐漸溢出怒意的流光藍綠，似陽光下折射的洶湧海水、和圖書館打掃阿姨愛用的薄荷香味洗潔劑。

色盲了嗎？安甯眨了眨眼睛。

是睡糊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