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拋棄推車

和阿斯萊特搭班的時候，周圍通常很安靜。

安甯坐在一輛半空的推車上，手裡拿著一本寫滿待確認書目的薄冊，來回核對是否有缺漏未填補的項目。阿斯萊特則在站在左側的書櫃前，將推車上的書放到正確的位置。

他們沒有交談，氣氛也算是和諧，偶爾阿斯萊特需要換位置，就推著推車往其他的方向去。安甯很輕，推起來不怎麼費力，並且基於某些原因阿斯萊特會時刻注意地面是否有不尋常的斜坡，或是安甯是不是距離自己多於一個手臂的距離。

還算令人安心。

在海利歐斯出現之前。

「安甯，可以過來一下嗎？」白衣典務帶來一串規律的腳步聲，戳破了兩人的孤僻泡泡，「上一次鑑定處的報告，我找不到在哪裡。」

「唔，好唷。」他仰起頭朝同伴笑笑，想從推車上起來，被突然按上肩膀的一隻手阻止動作，「誒？」

「安甯要待在這裡。」阿斯萊特知道圖書館哪裡都不乾淨，鬼魂的低喃在距離安甯幾公尺外溢散環繞，不被打擾的感覺實在太好，最起碼得維持到他做完手邊的工作，「我們快好了。」

「但是鑑定處現在就需要那份報告。」平常時候的海利歐斯可能會退讓，但是被催促得煩了，脾氣再好的人也想快點解決工作，「讓他去拿、很快就會來。」

「不行。」那就表示有五到十分鐘的時間要忍受各種荒謬遺憾與故事的洗禮，「他先在這裡的。」

推車往書櫃處移了一些。

「報告比較重要，只有安甯找得到。」

推車往海利歐斯的方向滑。

僵持之間安甯低頭將最後兩頁書目勾完了，抬頭見兩名同事握著推車扶手、時不時出力的模樣，恍然大悟，「你們在晃什麼？」

「安甯，說你要待在這裡。」淺色眼眸無比認真地注視，裡頭隱約流淌著他看不懂的求生欲，「報告放在哪裡告訴他就好了。」

「安甯，說你要回去拿報告。」紫色虹膜同時凝望，熟悉的微笑中不難看出些許耐心瓦解的跡象，「鑑定處要我們上一次找到的植物種籽。」

「什麼植物？」

趁著阿斯萊特一瞬間抬頭，海利歐斯選擇不再浪費時間糾纏與說服，做出了一直以來習慣也熟練的——將安甯扛起來就跑——圖書館裡當然是不能夠像逃命時那樣狂奔，因此他僅是加快腳步，在身後固執的館員沒有反應過來前能走多遠是多遠。

他扛得太理所當然，除了阿斯萊特之外、被扛起的當事人也愣住而忘記發掙扎，或許也是已經習慣的緣故，竟然沒察覺哪裡不對。視線裡深藍頭髮的青年越來越遠了，安甯張口想說點什麼，卻瞥見那抹藍色猛地湊近——

「海利，他追來了！」

反射性說出了被扛起來逃命時的台詞。

海利歐斯的腳步立刻變得更快，疾步走出跑步的速度，安甯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視線裡只有不斷逼近的阿斯萊特和晃動的圖書館地板。他伸出手比劃，想讓對方不要著急、自己很快就會回去，卻看見阿斯萊特的步伐跨得更大。

難不成是誤會自己在求救嗎？怎麼說都太荒謬了吧。

這時候的阿斯萊特還是漠然的表情，耳邊開始不間斷傳來碎語。不追上去的話會後悔好幾年、你應該在她離開的時候就抓住的、年輕人不要做出會後悔的退讓......什麼跟什麼，阿斯萊特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千萬別讓分心帶來遺憾。

所以他追上安甯、追上海利歐斯，在耳邊倏地安靜時才緩下腳步，「我一起去。」

海利歐斯不置可否，只要能找到遺失的報告多少人來都行，雖然只需要一個安甯、多一個阿斯萊特也沒什麼差別。而始終不在狀況裡、被爭相搶奪的人艱難仰頭，尋到阿斯萊特恢復如常的淺色眼眸，小聲地詢問道，「你把推車停好了嗎？」

阿斯萊特的目光一凝。

海利歐斯的腳步一頓。

完蛋了，現在推車上沒有足夠的重量。

找到報告之後，接下來要找的大概會是不知道滑到哪裡去的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