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アネモネ』乾杯！

　　悲憤之情顛覆了她的所有想法。二十歲已然過了大半的那年夏天，在便利商店的飲料架前圖個免費吹冷氣的便宜時才意識到自己可以開始接觸酒精了。她沒有可以領進門的師傅，所以揀了那個過了兩年，至今還留在冰箱裡的同款啤酒。

　　請問您已經年滿二十歲嗎？

　　閃爍在機台上的訊息映在她毫無生氣的雙眼，剛辦完休學手續的鷲尾協按下了確認鍵。蟬聲鳴鳴，她回到那棟景物依舊的客廳，陷在沙發上拉開啤酒罐的扣環。綿密的泡沫滋滋作響，沾濕了她駐留原地的指尖。踏入大人世界不過半年的她模仿著心儀之人大口乾下啤酒的模樣，卻被密集而強烈的氣泡扎得千瘡百孔。好苦。但是鷲尾協卻能在苦澀之中回憶起什麼。所以她又仰頭灌了一口。像洗澡水流過磨破皮的後腳，緩慢的、強烈的、自尾端滲透全身的辛辣刺麻，痛得她無法動彈。

　　＊

　　「說真的，當時我以為小協就算成年了也會對酒精沒什麼興趣。」

　　長谷川明音望著廚房地板上那一箱剛買的啤酒。二十四入的朝日，而且還是五百毫升——據本人所說，大概一個月就喝完了。

　　「為什麼？」

　　鷲尾協梳著眼前豆沙色的長髮，簡單的替對方簪了個髮髻。東京越來越熱了，與九年前相比，現在的高溫幾乎與副熱帶地區不相上下。

　　「很苦吧？啤酒。」

　　明音摸了摸後腦勺圓鼓鼓的髮髻，「而且妳還是喝朝日……」比起其他牌子更加順口的同時糖分含量偏低，常被說是「大人才懂」的口感，那個連咖啡都不喝的咖啡店店長居然在家裡擺了一整箱。

　　「哈哈，我第一次喝的時候也沒有很喜歡。」

　　協邁步往廚房走去，打開冰箱門拎了兩罐冰鎮過的朝日啤酒，「但不知道為什麼就還是會去買，然後越來越常喝。回過神來已經變成洗完澡就該來杯啤酒的大人了。」

　　她坐在明音的右側。重新一起生活後協重新整理了家裡的生活動線，更請來裝潢業者在家中各個地方加裝扶手。雖然有想過搬到標榜無障礙環境的社區，但在現實層面等諸多考量下決定還是住在叔叔提供的房子——就厚臉皮一點，反正叔叔似乎也沒有把這裡要回去的打算。

　　「我幫妳開？還是妳自己開？」

　　「我自己開就好。」

　　協將手中的其中一罐啤酒遞出。只見明音熟練的使著非慣用手扣開拉環，彷彿一聲響亮的彈指，象徵大人的夜晚即將開始。

　　「妳動作也太熟練了。」

　　「說什麼傻話，這是日本成年人的必備技能。」

　　另一道清脆聲響跟著響起，開罐後的細微泡沫聲在手中滋滋作響。正打算一如往常仰頭灌下，卻看見另一道銀色酒罐出現在視線餘角。

　　「乾杯一下呀。」

　　協望著那在夜裡似琥珀閃耀的雙眼，一時間彷彿被梅杜莎下了石化咒般動也不動。那年她十九歲，以為可以安穩地迎接成年，然後被身邊這個愛喝酒的大人拖去便利商店，把架子上的各式啤酒都買過一瓶。花個一天或兩天的晚上選出最喜歡的口味，或許還有機會體驗人生中第一次宿醉。

　　於是那總是在夜裡獨影的銀色鋁罐輕輕的、小心翼翼搖過瓶身，似互相拍掌撞上。微小共振將外側的水滴甩出，鷲尾協在瓶身後方看見她夢迴數度的笑容。

　　「本來以為妳二十歲的時候就可以一起喝酒，真可惜啊。」

　　明音將鋁罐及唇，仰頭暢飲久違的日本啤酒。她自顧自地喝了起來，一旁的協卻只是將身子稍稍溜下沙發，把自己壓矮了半截，輕靠在女子已然無法用自我意識活動的肩膀上。

　　即便無法活動，但至少依然能感受那柔軟的髮絲拂過肌膚，略顯沉重的腦袋瓜正挪了挪給自己找個好位子。明音失笑了聲，相隔九年的撒嬌居然能跟記憶中的樣子完全重疊？

　　「……以後就可以一起喝了。」

　　協輕輕抬起眼，帶著幾分試探的抬頭看向和自己飄散著同樣沐浴乳氣味的明音。她試著用眼神透露些什麼情緒，卻看見明明已經接受到訊息的長谷川明音只是淺淺一笑。沒有將頭探下。

　　「我來看看妳多會喝！」

　　「別比賽了，明天還要開店。」

　　假日客人會很多的。鷲尾協補充道。接著又像是要狂歡一般高高舉起啤酒，讓瓶身外的水珠滴落在眼角，自臉頰滑落。

　　——不要急。

　　她暗暗告訴自己。然後跟著身旁的女子仰首豪飲，在同時發出讚嘆時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