囈語

囈語

 𝙋𝙚𝙩𝙧𝙞𝙘𝙝𝙤𝙧


一段未醒 又做一段
如果這畫面有開關
從期待走到不堪 結局不好看


  關於過去那些事情,何鏈盂其實不太記得了。

  ……騙人的。

  他一直是個聰明的人,記憶力很好,從數學到物理,實驗的每個步驟他都瞭然於心,不至於過目不忘,但也總能記住許多細節。

  所以他記得鄒育引的手,碰過自己的掌心,他們比過大小,靠在一起親暱地笑。他不知道鄒育引為什麼笑,但他也跟著彎起嘴角,慢慢地,試著笑出聲來。

  所以他記得鄒育引的體溫,比自己稍微低一點。所以鄒育引總喜歡抱著他,說自己需要取暖。何鏈盂其實不覺得自己比他燙多少,但被抱著的時候很舒服,他不太拒絕他。他本來就不太拒絕鄒育引。

  所以他記得鄒育引的嘴唇,金髮少年的唇瓣比他的溼潤一點、柔軟一點。觸碰在一起的時候,像退化成兩團溫熱的肉,黏著,幾乎要融為一體。

  所以他記得每個牽手的天氣,擁抱的步驟,親吻的前戲。記憶被反覆咀嚼直到熟透,直到何鏈盂的手腕內側長出傷痕,直到、直到……

  他也不知道會到多久以後。

  反正結局總是,總是。長成青年的何鏈盂看著雜誌上的人,他還是那麼光鮮亮麗,可能已經成為某個人的清晨,或某個人的神。他閉上眼睛,想,反正結局總是,不太好看。

 

難道是因為當初有話沒講完
堵在喉嚨裡 卻始終不敢大聲喊

 

  「盂、盂。」鄒育引很喜歡這樣叫他,像叫著某種可以盛裝自己所有扭曲情感的容器。但何鏈盂不懂,那時候的他不懂,以後的他也不會懂。

  他只是被鄒育引抱在懷裡,他們沒有確定關係,但會牽手、擁抱、親吻,分享日常,會有超出朋友的親密接觸。

  這絕對不是朋友。鄒育引知道,何鏈盂也知道,但他們心照不宣地沉默,只是對視著彼此,沉浸在對方眼睛裡面的那個宇宙裡。

  「育引。」

  現在想來,自己當初到底為什麼會叫他的名字呢?

  他一定有什麼想說的話吧?比方說,我們是什麼關係,你能不能教教我什麼是喜歡,我喜歡你嗎?你喜歡我嗎?我們……

  他那個時候,到底有什麼想說的話呢?

  很久很久以後的何鏈盂想,他明明記得許多細節,卻偏偏忘記當時含在嘴裡的,鄒育引的名字後面藏著的東西。或者他不太敢承認,承認其實當時只要自己再走近一步、再一步……

  可能結局也不會那麼難看。

  是嗎?

  何鏈盂垂下眼,淚水落在手上。鄒育引走了那麼久,何鏈盂還是那麼愛哭,總是默默的落淚,淚水匯成海或河,濺起一片片小小的水花。他對自己並不溫柔,手帕抹去淚水,摩擦皮膚,發起淺淺的紅。

 

 

夜色又來的時候想説
為什麼只留給我一半
難道是因為出現的人都偽善

 

 

  真要說的話,他其實很怕痛。何鏈盂是個膽小又懦弱的人,總覺得除了比別人聰明一點、記憶力好一點以外,沒有什麼別的優點了。他不善社交、怕痛、愛哭,不太像世俗定義的「男人」應該要有的樣子。

  但是鄒育引說,「誰規定男人一定要長成什麼樣子了?」

  鄒育引說,「你可以哭,可以怕痛,可以不會跟人相處,沒關係的。」

  鄒育引還說,「沒關係的,有我在。」

  他說他不會走,所以他們在彼此的掌心裡刺青,一個燒杯、一個試管,像某種沒有說出口的情話。他走以後,何鏈盂常常去固色,每次都痛得要落淚,刺青店的老闆從一開始的懷疑自己手藝不好到最後面色如常繼續動手,不知不覺,也過去了兩年。

  後來有段時間,總覺得那種疼痛好像讓人上癮。他會想起第一次刺青的時候他怕得直掉淚,鄒育引抱著他半哄半騙,「你就不想和我有個紀念嗎?」

  「什麼紀念?」何鏈盂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就,一種證明。我們。」鄒育引保守地沒有使用屬於、喜歡等用詞,但他眨眨眼睛,灰色的眼裡映出何鏈盂的倒影,「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但誰是誰的不代表什麼,因為他可以隨時抽離,隨時只剩下一半。

  何鏈盂拿著刀,像要給自己刺些什麼一樣地去割他的手腕。他還是太怕痛了,做不到生生剜出自己的肉,但劃下去的那一瞬間,除了痛、除了存在,一絲隱密的困惑跟疑問閃過他的腦海。

  ——育引如果知道的話,會為他心疼嗎?

 

 

擅長告別 擅長躲閃
擅長分兩端

 

 

  算了。

  何鏈盂很冷靜地把刀拿走,用清水沖洗自己的傷口,上藥、貼紗布,別人問起的時候就說不小心受傷的。他應該確實是不小心受傷的,不小心認識了鄒育引,不小心喜歡上他,所以也算是某種不小心受傷。

  只是他還是個愛哭的人,想得多了就劃一下,再一邊想著「算了」一邊收拾善後。最多最多,就是在上藥的時候低低咕噥一句。

  「算了,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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