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at
英國初春的氣溫偏低,陰晴雪雨變化莫測是倫敦日常。
駛離市區時還是綿綿細雨,切入機場範圍時雨勢已歇,取而代之的是從灰暗雲層間突圍的淺淡日光,光束入眼明亮,觸身的溫度卻沒多少變化。
天際偶現的太陽熱力有限,勉強能催生枝尖新芽,使草茵復綠,卻還不夠將暖意填入室內。駛入停車場停妥後車門一開,凜冽濕潤的空氣刺得氣管和肺部緊縮,走入建築乾燥暖氣撲面而來,過大溫濕差令鼻尖胸腔泛癢。
這對仰賴呼吸生存的人類來說委實不太友好,對肺不那麼強健的那類群體更是。
橫跨小半個地球的航程漫長,十幾個小時下來難免委頓,蒸騰熱氣熨貼心神又舒緩呼吸道,考慮周全的助理Angus主動詢問是否要買些熱飲或食物。Fabian稍作思索,交代幾句後兩人分頭行動,他乘扶梯前往入境大廳,Angus往品質通過上司肯定的商家去。
螢幕顯示準點的班機在四十分鐘前已經落地,Fabian剛送出一條不能肯定會不會及時被看見的訊息,就見一手大衣一手保溫提袋的Angus走近。兩杯熱奶茶、一杯黑咖啡、韭蔥馬鈴薯濃湯和防油紙袋裡備來應付墊底需求的什麼,份量不多這點能稱得上細緻,是對準備目標了解充分的呈現。
實習一年、正式任職六年,Angus當了多久的助理就認識正在入境途中的藝術家多久,見面地不算頻繁也逐漸累積起交情。而他?Fabian記不太清了,或許是在某次聚會上,也可能是透過誰輾轉認識,總之比Angus更早一些。
直到如今和藝術家已算相當熟稔,是Rae Yonamine這個名字能和面容及個人資訊連上線,不至於從他不怎麼好的記憶力中掉出去的程度。
人潮開始從入境口湧出,時隔數月不見,剪了短髮的青年拖著行李邁步前來,紮實地給了Angus一個擁抱後轉過身展開雙臂,抱上Fabian前歪著頭停頓了下。
「等一下,你單身嗎?」口吻認真,必要的確認環節不能省。Rae Yonamine是個恪守原則的人,恰巧依循相同原則的Fabian Hunt朝對方挑眉,顯然認為自己沒出聲也沒換位就已是回覆,隔空判讀完的青年愉快擁上,「哦好太好了讓我親親你這張臉,想死你了我的朋友!」
所以重點是臉?模糊低笑自Fabian喉間溢出,接住撲抱上來的Rae,幾個表達友好的親吻落點隨機,最終毫不意外地又是埋到頸側深嗅,剪短了的鬈髮蹭在頰邊帶來搔癢。他用指捲住一撮淺棕,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航程經歷,重點關切長時間久坐對舊傷是否造成影響,就是答話人應得敷衍,也不知是報喜不報憂的習慣作祟還是太專注於氣息攝取。
印象中黑檸檬香不存在任何成癮效果才是。
關於朋友之間的相處分際在場沒人在意,交遊廣闊的藝術家和生意人對朋友的定義同樣廣泛,界線劃分和往來應對又自有一套邏輯,眼前是部分思維剛巧重合後的結果。等候的助理看得多見識廣,身處其中早就習以為常,眼觀鼻鼻觀心地當個行李看守員——藉行李箱頂面當桌在熱奶茶裡加入三包砂糖的偷閒款——同時悄悄自滿出門攜帶保溫提袋是好習慣。
入境口持續有人往外走,接機的被接機的人潮交錯,會合的與自有安排的從各處出口退去,還未等到相會的拍上前岸駐守。
沒打算成為活體路障,Fabian圈住攀在身上的一條生物挪動到相對空曠的地方,若有若無的即視感。側頭在翹起的發梢印下一吻換來陣蹭動,他這才想起那是和共居的生物發懶仰人代步時有幾分相似,於是極其順手地掂量了下。
在Rae疑惑抬頭後鬆開手,Fabian脫下身上的大衣遞過去又接過Angus手上那件,確認藝術家被羊毛衣料包得妥貼方示意該往停車場移動,髮尾墜上的重量在某人被察覺指尖泛涼後被迫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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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尖峰時刻車流不多,進到市區的時間在預期內,甚至還有餘裕繞過最近的地鐵站讓人認認路。
抵達住處,解門鎖時隱約有響動從內傳出,本欲確認藝術家是否記下門鎖密碼的Fabian輕叩門板,待聲音退去才壓下門把打開一條縫。
「那什麼?」Rae的疑惑讓話題完全偏離門鎖相關,他湊上前探頭探腦地從窄縫窺探。
「貓。」確認沒有障礙物後Fabian推開門,示意青年先進去行李箱才有空間入內,助理幫忙帶上門後功成身退。
兩隻貓湊到屋主腳邊繞過幾圈,完成對行李箱的嗅聞儀式,一隻款款坐下舔著爪子,毛茸茸的尾巴時不時甩動,一隻跳上玄關櫃蹲踞,擠掉了上面的一串鑰匙;兩雙圓溜貓眼對上金綠的眸,打量初來乍到的陌生人。
行吧,進出問題容後再議。
「Salmon」Fabian撿起備用鑰匙塞回檯面,順手拍了下蹲踞的圓潤橘貓,又垂眼看向端坐的煙灰色緬因,「Toddy」
「Salmon?」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Rae困惑的重複得到橘貓彷彿回應的一聲喵。想起眼前的男人日語講得如何先不提,最少聽——尤其與工作沾邊的詞彙——不是問題,日裔美籍的藝術家思考幾秒後切換語言向寵物主人二度確認:「サーモン(鮭魚)?」
「...Salmon」Fabian沒說是或不是,只是用標準的英式口音重複一遍,在三雙眼的凝視下解開大衣搭在肘間,介紹起屋內尚未露面的最後一隻生物:「哦,還有條紅尾蚺在寵物房裡,Nellie。」
棕髮青年在毛茸新朋友的陪伴下在前探路,Fabian落後兩步適時啟脣帶過各房間的用途。
聽Rae問幾個月前寄來的藝術品在哪,Fabian指路後見人竄進起居室微調打光,在有限條件下將作品調整到最佳狀態;看對方在寵物房佔了大半面牆的爬蟲缸前張望,獲得幾秒的照面和一節尾巴尖的抖動。
話題來到寵物的名字怎麼取的,Fabian簡單提及某款熱調酒和倫敦都市傳說,聽完後棕髮青年疑惑更甚:那鮭魚為什麼是鮭魚?
為什麼?某隻貓自己選的。
對鮭魚的熱愛使得Salmon被取名前就認定了那個單詞,喚別的毫無反應,對稱呼沒有特別執著的人類飼主於是從善如流。
經過書房時Rae只在門口看了一眼,稱讚落地窗的採光和確定有軟椅供棲身便暫且跳過;客房?停留的時間更短暫。聽Fabian說準備了基本備品,有缺什麼晚上出門補時他應得含糊,轉身鑽進對門的主臥。
洗個澡再睡一覺,在空中飄了大半天的Rae Yonamine目標明確。
其餘等醒來再說,相信Fabian不會在意。
不論是友人捨客房選中主臥,還是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