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嚎原釀
Yaviero咆哮谷危機重重,終年不歇的強風之下連生機都顯得慘淡,距離谷口約莫一天腳程的小鎮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情,熱鬧、蓬勃,又具有某種與裂谷共通的底色以及獨有的氣息,日積月累之下,風刮雨林蹄踏血洗也難以沖淡。
你循著道路來到從零星建築逐步發展成鎮的此處,決定停留幾天考慮是否要進入咆哮谷,又或者是轉道其他目的地。
石板路寬幅不大,差不多能容三人或一輛馬車行走其間,風格各異的建築林立,商鋪與酒館有著大致的區域劃分,據說近郊處還有冒險者市集。
遠行至此的你又饑又渴,只想塞飽肚子再找張床或草堆,隨便什麼都好能安心躺下就行,你目不斜視地走過那些閃爍著魔法光芒、飄著奇特香薰意圖勾引旅人錢幣的商鋪,循著隱約的喧鬧來到多數酒館坐落的區域。
你從街道的這頭往那頭走,走過一家家風格各異的酒館。
最常見的是以獨家酒水菜餚或個人事跡(真假沒人拉上檯面細究)為主打的那些。
有的具有極明顯的國度風情,算是種給予各國國民的指引,更熟悉細節的人或許能還分辨出其區域勢力;平凡無奇不特別強調特色的存活了幾間,踏進門求的是錢幣能發揮合理價值,其餘皆是苛求;少數陳舊簡陋藏在拐角後巷,想來是阮囊羞澀之人能找到的最好去處,賭到超值還是驚嚇全憑運氣或經驗。
還有些昭示著明顯的經營者特色,商隊旅團、知名冒險小隊(以規模來說應該是團但小隊聽起來總是比較對味)、領域專精人士等等,心照不宣地兼具聯絡點功能;有的則是前所未見的異國風情,據說來自飛鳥鎮出港後海的另一端,未曾出港之人無從驗證真假的新奇。
最需要小心的是東沾一點自由繁榮西取一些智慧守序又硬是貼上北方冷峻意志,卻又哪哪都不夠準確的混和風,想通吃卻又手段粗劣。
你停在石牆停在刻寫霜嚎的酒館前,依著之前旅伴的提醒,確認不是霜毫礵嚎或別的什麼,又從門上金屬裝飾驗證這確確實實隸屬德拉蒙德之下,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嘈雜人聲如潮水般襲來,濃烈酒香與柴火焦香混雜出令人放鬆的氣息,貓咪店員隔著老遠注意到你,隔空指了某個角落示意要就自行入座,你朝那個方向擠過去,注意到吧檯上掛著二十周年的裝飾布條。
室內擺放的桌椅不少,相隔的距離是北地常見的恰到好處,舉杯喧嚷不致產生碰撞引發糾紛,稍一傾身又得以和旁座在喧囂下攀談。
捲毛貓耳少年高舉著石盤穿過人群,滋滋作響的厚切肉排香氣撲鼻,香得你空蕩蕩的腸胃抗議地鳴叫,伸手攔下他問過價格就加了單,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才想起忘了確認菜名是不是旅伴念念不忘的那道。
肉排上桌時,酒館裡的氣氛突地拔高一籌,有數人站起在同行者的鼓舞下來到空出來的中心地帶,就在吧台前方,店員語氣欣快地宣布喝酒大賽即將開始,提供給優勝者的大禮聽得你都心動,然而現在只舉得起刀叉的你壓根承擔不了多少酒精,只得放棄。
你切下一塊肉送進嘴裡,看著在鼓譟和起鬨下又冒出幾名參賽者,有名本坐在吧台旁的青年站起身,不打算摻和比賽的樣子,卻被酒保和貓耳店員聯手攔下,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後,對方朝酒保比了個手勢,得到點頭回應後坐回了原本的單人座。
角落的吟遊詩人撥動琴弦,在叩桌和碰杯聲中,受雇於酒館的高壯獸人從倉庫中扛出幾桶烈酒,替所有參賽者倒滿一杯後酒保招了招手,所有貓咪店員一擁而上,取走吧台上一盤盤小杯,靈活穿梭在座位間,所有的客人都分到了一只酒杯。
「哇哦運氣真好,雖然就一杯,能免費喝到霜嚎我不進咆哮谷這趟都值了,這可是原釀。」
蓄著一把絡腮鬍的男子看不清年紀,笑得開懷,和初來乍到的旅者(包含你)講述起稀釋的霜嚎和各種調飲隨時都有,限量供應的原釀搶起來則是重重艱辛,中心比賽處熱火朝天,週遭飲酒吃肉觀賽暢聊的人們也情緒高昂。
一口酒液入喉冷如霜雪,清冽從喉頭一路向下滑落,恍惚間你很肯定再差一點你的喉管就要凍傷。
渾身顫慄中你聽見絡腮鬍問你看過掛在門邊的留言本沒,你說你聽人提過,打算等人少些再去看看,落腮鬍大笑著說這酒館就沒有人少的時候,高喊了聲本子在哪,你看見皮革封面的本子在遠方被舉起,透過一隻隻高舉的手逐漸靠近。
距離剩下不到幾個人時,接到的那隻手沒再往下傳遞,使力一擲將本子扔向你,身形瘦長但肌肉結實的那人聲音聽著雌雄莫辨,高聲炫耀起自己上回從本子裡翻出了某個自詡智慧的傻子不小心透露出的重要消息。
酒液帶來的寒意稍退,第二口酒液下肚,你感覺到腰腹間有股溫暖凝聚,你不太確定那是剛剛那口酒的作用,還是填飽了的胃袋在表達饜足。
聽著人們講起本子五花八門的用處,你眨了眨眼,在心中感嘆人的腦子潛力無限,後方突然傳來哼笑,輕而模糊,偏偏就是鑽進了你的耳,你轉頭看去,罩著兜帽看不清楚面貌的人狀似好意,輕聲說本子上的訊息繁雜真假難辨,想問點真消息還是要找上對的人。
視線在那人兜帽繫帶上掛的裝飾物一掃而過,你反問對的人是指蒐羅了不知道多少消息又散播出去的吟遊詩人嗎?遠方角落裡的吟遊詩人指尖連動,撥出一串攀升連音,兩個長著娃娃臉分辨不出年紀的纖細少年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左一右撐著桌面坐到你面前,笑意盈盈地問難道沒聽過漢德森兄弟的名字嗎?
你舉杯回以一笑,啊,漢德森兄弟,你當然聽過,據說漢德森遊走於各地酒館,神出鬼沒,樣貌百變善於隱匿蹤跡,在情報方面有著極廣的人脈,也極有原則,專攻魔物及生物出沒消息與煉金材料買賣牽線,涉及個人隱私的一概不接,至少明面上是這樣,你也聽說過所謂的漢德森其實遠不止兩人,兩人千面的真相也許是千人兩面。
比賽用的酒桶空了就立刻拉走補上新的,用以計數的酒杯在每個參賽者身邊東倒西歪的 疊起,你注意到單人座的那名青年旁邊也堆了幾個杯,前方擺著的酒桶不與人共用,樣子也明顯長得不一樣,時不時有參賽者湊過去清點青年用過的杯子,這是在做什麼?你一時間不確定他是不是也參加了比賽。
小漢德森注意到你的視線,笑著說那主要是來炒熱氣氛的,看你一臉茫然,大漢德森說那是德拉蒙德家的人,酒量不錯,參與下去拿獎可不講道理,單純是酒保拜託來刺激那些嗜酒者的競爭心多喝上幾杯,然後兩人嘟嘟嚷嚷地討論起這樣其實也算參賽吧?只是不拿獎而已。
你不自覺抽動鼻子輕嗅,小漢德森湊過來問你好奇他們喝什麼嗎?大漢德森問你好奇怎麼不報名參加比賽,你摸摸鼻子把餓到暫時不敢喝酒的原因含混過去。
旁邊牆角突然傳來嘶啞微弱的話音,你花了點時間才辨認出陰影裡有個窩在椅子裡的傢伙(原諒你沒成功從亂七八糟的一坨裡找到任何性別物種特徵)滿臉通紅看起來醉得不輕,講話顛三倒四,在兜帽人的翻譯下勉強拼湊出對方在說比賽喝的是不同比例的稀釋霜嚎,喝滿一定杯數後再補上的酒會換成更高濃度的。
酒杯湊近唇邊,這回你有經驗了,抿著杯沿任其緩緩流淌,寒意在唇齒間漫開,你嘗到了微妙的難以形容的滋味,腦中無端浮現在冰焰中融化的金屬,全然矛盾的畫面。
你突然想到那名得拉蒙德——說起來,需要加上先生嗎?
彷彿能讀心的漢德森們不知道跑哪去了,面前連肉汁都用麵包抹得一乾二淨的石盤被抽走,你順著看過去,捲毛貓耳少年笑瞇瞇地問:客人還要來點什麼嗎?你晃了晃手上的小杯子,問原釀怎麼賣,捲毛貓耳少年略帶歉意地說現在還不知道呢,取決於維耶羅先生今天喝掉多少,指尖隔空點向單人座青年前方的小酒桶上。
參賽者醉倒了好幾個,癱在椅子上的有,直接滑下地面打起呼的也有,哄笑聲炸開在整個空間,有同行者的上去扛了人帶走,貓咪店員湊上去問沒同行者認領的需不需要留宿一夜,只要點了頭就有高壯獸人負責扛走,講價?客人放棄了議價機會又關勤懇工作的店員什麼事呢。
你又看向角落裡的那坨傢伙(沒有任何不禮貌的意思)好奇為什麼這個沒人處理,不成調的幾個音符撞上耳膜,讓你幾乎要閉上的眼猛地張開,不知何時走到這邊角落的吟遊詩人說:老約翰總是窩在那,不會出什麼事的,比起其他人他安份得很。
老約翰?是那個老約翰嗎?你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問出口,你希望沒有。
爭執聲響起,好像是被抬著的誰的腳碰到了誰,惹怒了對方,又好像是有人翻起舊帳說指控對方一口氣吃掉了苔雉的兩條腿,一隻也就兩條腿,這聽起來確實值得譴責。
原釀的後勁超乎想像,三口喝掉一小杯的你思緒變得遲緩,趴在桌上瞇起眼,看著依然進行中的比賽。
突然間,皮肉相碰的悶聲響起,而後背景音逐漸變得混亂,酒館這種地方一點狗屁倒灶的矛盾激化成肉搏群架不是什麼新鮮事,看看那些店員一點也不緊張,再看看那些守在旁邊的打手,你安心地將一冊臉頰貼著桌面,想著是不是該找人問問住宿的價格。
下一秒你就知道為什麼群架都快要波及到吧台,店員和打手還一點也不緊張了。
金屬銳鳴乍響,酒館內瞬間安靜下來,劍光殘影之下,酒意被強行驅散,情緒上湧出手搏鬥的那些人冷靜下來,零碎一些髮絲毛髮爪尖衣服布料無聲落到地面,總歸不是什麼值得計較的傷害,而劍尖將觸未觸懸空擦過的石板地和吧台完好無損,連點痕跡都沒留下。
狼耳青年從單人座站起,一手托著酒桶塞給湊上前的高壯獸人,和酒保說了幾句話後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落腮鬍在旁含糊地說要是維耶羅不在不知道還得打上多久,再更遠方有人在打聽對方最近接不接單、還有沒有空,你記下了對方有接酬庸任務這件事。
又有聲音問那個高大的傢伙怎麼幫酒館管理秩序,也太熱心了吧?回答的聲音一搭一唱,聽起來像是漢德森說話的節奏。
最好別讓他聽見你叫他傢伙,你可以叫他維耶羅。
因為他們剛剛要撞到他的酒桶了,對,沒事別碰別人的酒水飲食武器行囊,尤其是維耶羅的。
而且這間酒館是德拉蒙德名下的啊,莉莉絲夫人的大女兒的情夫的……總之算起來管店的人是他弟弟。
耳邊有個聲音在問你需不需要來碗解酒湯或住宿,你含糊地回了幾個你自己也聽不懂的音節,只勉強看清了問話的是一名黑髮貓耳店員。
然後你看著晃著蓬鬆長毛尾的黑貓店員對走到附近的狼耳青年說了什麼,他沒有看向你,而你看見了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狼耳青年走出酒館,黑貓店員對著不遠處的打手指指你,那就是這天你最後看到的畫面了。
✧
飽食與醉酒讓你睡得很沉,醒來時天剛剛亮,然而昏暗的室內和蒸騰的比賽氛圍模糊了時間感知,你絞盡腦汁也想不起昨天什麼時間睡過去的,又是怎麼挪動到房間。
摸了摸錢袋和隨身物品,你舒了口氣,想著下次見到那位旅伴該好好謝他,有信譽不下黑手的酒館得靠口耳相傳。
你稍稍打理好自己,至少不能看起來太狼狽,打開門來到走廊,大清早的,在昨天那場熱鬧後絕大多數人都還在睡。
在隔著門板頻率不一的鼾聲中找到樓梯,你下樓來到待客前廳,凌亂杯盤已盡數收拾妥當,拭淨的桌椅排列得隨性而隱有規律。
廚娘從角落的一扇門探出頭來問早餐要吃什麼,你呃了一聲,轉過頭順著那顆根本沒發現你的後腦勺看去,發現對方問的是吧台處的那兩人。
「需要什麼嗎?」笑吟吟站在吧台裡的貓耳青年問你。
「找這個?聽說你昨天在問。」坐在吧台前的狼耳青年展臂搭上椅背,側身對你晃晃手中的酒杯。
「呃……」飄來的酒香冷冽,有一瞬間你產生了喉管近乎凍結的錯覺,忍不住摸了摸脖子:「請給我來點熱食,謝謝。」
能在酒館廚房佔據位置的任何一個人都具有超乎尋常的手速。
在貓耳青年極其自然地繞出吧台、拉開椅子、搭著椅背歪投笑看你的流暢動作下,擠出任何一點有意義的語句前,你愣愣地入了座,熱騰騰的湯和烤麵包也上了桌。
「說吧,你來這想找什麼呢?」貓耳青年問,用下頷指向一旁的狼耳青年。「找他?」
「找我?」狼耳青年放下酒杯,喀的一聲,空了的酒杯很快又被滿上。
「咳咳、德……」差點被一塊麵包哽住,不是啊這麼單刀直入嗎?這時間就喝酒沒問題嗎而且這兩人有睡覺嗎?又猛然想起旅伴再三提醒德拉蒙德家的人脾氣不差但最好還是有禮貌點,好像應該先……所以到底該怎麼稱呼他?噢他們?開口就喊然後被問就說我昨天聽來的?
「這裡有兩個德拉蒙德,你叫的是誰?」貓耳青年在你擠出D音時出聲打斷,貼心地告知你可以喊狼耳青年叫維耶羅,他補充是流連酒館時用的藝名。
維耶羅重重嘖了聲,關注的不是流連一詞用在自己身上,而是那個詞從另一名德拉蒙德的口中道出。
你躊躇的看著他們,你打算去的地方有點麻煩,旅伴建議你到霜嚎看看能不能碰上亞維耶羅,他是這麼說的:報酬給夠萬事好談,拒接也可以問問能不能轉介可靠的人。
現在的問題是,亞維耶羅跟維耶羅是不是同一個人?外貌對得上,不過真的會有人取……暱稱?藝名?取得這麼粗暴隨意嗎。
「你的斗篷很眼熟。」維耶羅說。「所以,找我?」
「如果你叫亞維耶羅,那就是,傑森推薦我來找你。」你看他挑眉,不太確定那是不是應下的意思。
「那就談談。」狼耳青年看了離開吧台的貓耳青年一眼,撐著下巴,金眸盯著你。「你需要我做什麼?又能提出什麼條件?」
你彷彿嚥下了一口霜嚎,在渾身顫慄中,啟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