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嚏

噴嚏

気が利くような言葉はいらない

▍後日談-03


  『我為什麼喜歡這幾種複合媒材?』鏡頭跟著青年從健身房中走出,与那嶺優撈起毛巾擦乾滿頭的汗。
  畫面中人和過去讓人擔心的削瘦相比又有不同面貌,幾個月不到便得見調養成果喜人,讓這名青年產生新的變化,更接近十幾年前出現在另一支紀錄片裡的狀態;沒有返得年輕,只是回到幾年前精壯健康的短髮模樣,不變的是笑容如同既往,真誠且坦率,彷彿人生總是晴空萬里、毫無陰霾。
  受訪者用毛巾搔搔頭,『這個問題太多人問了,你也一定看過我回一樣的問題吧?嗯⋯⋯我應該還是會說不知道欸?就是喜歡啊,哈哈哈,我可沒開玩笑哦。』
  走進 Omega 用盥洗室,他才解下頸上的防咬皮環。汗水悶在其中,与那嶺優抓了抓脖子,笑著看向鏡頭,『有句話大概是這麼說,「喜歡跟打噴嚏一樣,你沒辦法藏住,也很難馬上知道讓你鼻子發癢的緣故」——喜歡跟愛需要理由嗎?我想,或許就是從我小時候看到兩個老師的作品展出之後,那個噴嚏就打到現在了。與其說那是一種讓我打噴嚏的原因,不如說,我在那時候發現了人生的志向吧。』
  『什麼志向?如果能用這樣的表現方法讓其他孩子跟我一樣噴嚏打個沒完,那就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機翼掠入高空,滑下跑道,青年的腳步也踏進異鄉。並不是初次造訪英國,每回到來總有不同目的,旅遊、采風、參展……如今為了進修而來,預計待上兩個月或是更長。較過去一兩週的平均行程要長得許多,實際所需時數卻並非如此,而是另外納入了觀光旅行與訪友的日數,畢竟与那嶺優在所需技藝上已經有紮實基礎,只是在製造驚喜的路途中發現更多精益求精的可能性。
  替他看機票時間的李梅延得灌自己幾大杯熱茶才能不出口成髒,否則連優都學會了道地的粵語髒話可怎麼行——以前的密集進修只需要半個月,現在排了兩個月?怎麼回事?目的昭然若揭,全是私心使然!
  離開日本前李梅延親自送他出關,切切叮囑青年別快樂得顧此失彼,別忘記他們五月中還有正事要辦一定要提早回來,与那嶺優朝姐姐笑得無辜,在女子的無奈抿嘴下笑著揮手道別,又答應了一定把梅姐回贈的日本玩具帶到本人手中,至於顧與失分別是什麼,還沒發生的事情呢,再說再說。本次旅程首要目的當然是以進修為主,至於要多密集地把想學的事物搞定,天賦卓絕的藝術家內心有底。


  將砂、石灰和碳酸鈉扔進攝氏千度以上的窯爐,就能夠形成液態玻璃,使用中空鐵管挖出玻璃膏,吹入靈魂的碎屑,便能吹製出種種驚喜;或者趁心血尚且滾燙的時候將之延展,便能把思想的碎塊化為細長纖柔、如細雨落下的形跡。
  較藝術家提前許多抵達英國、以人為名的的松枝鹿影當中,玻璃細絲與黃銅細線替代落盡針葉爭相熔接於木身,無機與有機競放,投心血進入其中的時節還是天氣尚且燠熱的早秋時節,鎮日埋首火焰之前戴著面罩眼鏡進行作業,汗水浸透衣物與毛髮末梢,黑木彎枝都吸收不少樹血氣息。
  成果可謂妥善呈現海上蕩漾時布料遮覆眼簾所見的細碎光影、蜷在棉被衣巢堆中的冰冷夢境,或者是隨意任興的人恆常的放任笑意,駁雜的冷暖夾雜,像座城市邊郊或水泥中的叢林,無機傍有機。然而,妥善歸妥善,完美歸完美,在秤的兩端無法被模稜含糊而過;好在,展現者眼中無形未盡的缺憾正是攀登下腳之處,總有值得為之進化變幻的地方。
  送出的禮物不完美又有什麼關係?收禮的人才不會在意。


  如今缺憾彌足,倫敦已經是不再下雪的細雨天氣。踏足異國休息兩天就頂著雪雨早出晚歸的生活即將告罄,習得所需技能的藝術家心滿意足給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放了接近一個月多一些的自由長假。
  好消息是,這個地方的屋主終於不用在返家時從待客室沙發、起居室飄窗、恆溫浴缸中、臥室地板等撈起透支體力的長期住客;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青年閒了下來,補了兩天的眠,接著就成日想找點事做,吸貓逗蛇、騎著不知從哪弄來的二手單車四處閒晃已經是忙碌日常中的休閒一景。從日本特地帶來的心臟與大腦的造型扭蛋已經在藝術家的巧手下成為另一個現代藝術、被隨手放在書架一隅。
  接著他選擇的是打亂屋主放在起居室的各樣遊戲存檔進度,諸如把島上的鄰居換了一輪、在島上商店上架了各式各樣手繪圖案服裝,或者把乏人問津的節奏遊戲衝滿排行,取得各樣成就徽章,然後用眼過度——學新事物容易上手且效率很高的人百無聊賴了三五個白天之後終於摸摸鼻子收手,決定還是在每個上班日前往玻璃工坊——免得耗盡這個朋友的包容心,以防某人突然決定拉高底線。畢竟他的屋主要是壞起來⋯⋯哦,還是挺壞的。

  

  那麼,要不放人回歸寧靜的生活?不急不急。此刻是置身溫暖房間,看著外頭細絲小雨來份早餐茶點的時間。更好的是,時值週休二日,正是領薪人合理放假的日子!
  廝混一夜難得腰腿痠軟還是沒能阻擋生理時鐘,縱然大腿與腰腹肌肉在一夜之間受到過量鍛鍊、乳酸堆積,準時睜眼的与那嶺優還是眨了眨眼便從溫暖胸膛間鑽出,讓棉被竄入冷風。陪著胡鬧一晚的同床友伴睜眼看了他幾秒後放任自身回歸夢鄉,反正那雙金綠眼眸燦亮地說明短期住戶又有了點野蠻生長的想法,不需要人小心呵護,也能從幾小時前的躁動證明他不再那麼需要小心輕放。
  与那嶺優難得體貼地繞去床另一頭替好眠青年拉拉被角、拉上遮光窗簾,並且在光線消失前無聲讚嘆自己的手勁,背上這個慘狀也不知是養了什麼姓与那嶺的夏威夷怪獸?不對,沒養。總之,待會剪個指甲吧,否則他喜歡的朋友恐怕得提前更新破傷風疫苗的施打時間。待在人背後看了幾眼,肩側之中沒有齒痕的地方總是那麼誘人,還是得趁被趕離英國之前來個一口,不然就要成為這趟旅途的遺珠之憾了。

  只是,在遺珠之憾完滿以前,他得先把貼心鮭魚和棉襖剃刀手的飯碗裝滿,然後退冰那名內向夫人的早餐。



  領薪人底下的打工人在這個週末仍然得要因公拜訪上司,好在老闆還在夢中,老闆那個心大的朋友抱著兩隻貓接待了安格斯——於是有了英國人喝外國人泡的奶茶的詭異場合。
  安格斯沉默地喝茶,對於藝術家的煮茶手藝不做置喙,禮貌且誠懇地讓茶杯見底。習慣了通過上司評選的口味再來面對勉強可稱為不功不過的手藝,不如感謝這個人選了藝術的康莊大道,沒走上餐飲這條歧途。路的寬窄因人而異,對方和自己的老闆就是身處此二平行線的經典人物。

  青年藝術家佔據法比安個人起居室的沙發,正對他的「小禮物」埋頭畫畫,也沒放下和安格斯一搭一搭的閒聊。
  你們什麼時候有空?說好的赫爾曼的餐廳——我挺想念她,之前在郵輪遇到就覺得應該介紹梅姐給她認識的。說到梅姐,你知道法比安送她狐狸跟雞的擺件嗎?氣死她了,哈哈哈哈,她還網購了壓克力黑色心臟和透明大腦來回送法比安,怎麼這麼搞笑,他倆太值得成為往年損友了⋯⋯

  話題停駐於与那嶺優靈感迸發之間,在醒轉並洗漱完畢的法比安抵達起居室前,由藝術家親自為極少數場外觀眾做了說明的超迷你展覽當中,安格斯問出了法比安也曾隨口提過的問題:為什麼是鹿?


  「啊?這個,我也不、呃……哈、哈啾!」


  停駐起居室門口聽了一輪導覽的屋主從沙發上撈起法蘭絨睡袍拋過去,準確地蓋住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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