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森林

▍後日談－02

　　『求愛到求婚？我們跟優嗎？哈哈哈！我們還提過咧，』井之上兄弟針鋒相對地互睨一眼後哈哈大笑、同時聳了聳肩，四手一攤。買下青年老家房產的兩人不驕不餒，即使与那嶺事實上並不那麼常往返檀香山的老家，這個在人為改造之下的房子也有他們需要的鬆快，以及免不了的溫度、濕度調整需求，成了往來各國時歇腳的地方之一。
　　年差三歲的雷諾與西恩兄弟是業界有名的珠寶礦商二代，除了和与那嶺優是長期合作關係之外，兩人對藝術家的追求也曾惹人注目——幾年前復出展覽時不約而同在媒體招待會上親口表白，全被与那嶺優大笑著說了聲謝謝，便再無下文。
　　『別以為他很渣，其實並不。你知道藝術家的腦袋總是有些地方特別奇怪——他對情感的接受迴路異於常人——我們還為此打過賭，他選誰都沒關係，反正之後要怎麼生活我們可以討論看看嘛，當然會尊重他的選擇。不過、』
　　西恩打斷了雷諾的話語，截去如果他們多元成家這個假命題，『不過！現實就是他不喜歡你這個胡椒味 Alpha？』『閉嘴，他也沒選你這個海鹽醃的鹹菜。』雷諾翻了個白眼，推開湊到一旁的弟弟的臉，轉過頭又咧開笑容，『誰知道呢？最終他選了個……』
　　這兩名巴西日本混血的 Alpha 青年沒有不甘，臉上提及好友後都是笑容，滿有祝福、好笑、爽朗、愉快和想念，除了最後一句無奈的調侃，『你說他怎麼就看上一條裝模作樣的騷兮兮黑檸檬味蟒蛇呢？』
　　『嘖嘖，可能是他那身味道有金屬也有木頭？誰曉得，反正優喜歡得很、』
　　兩兄弟輪流互相打斷，『就我所知，我們還是敗在臉和性格上，不是氣味。』

　　整段採訪到了這裡，在李梅延（咬著電子煙、皺眉一擺手）的指揮下被剪了乾淨，留下兩兄弟進入畫面中坐下、聊起他們如何在跨界合作而認識藝術家，又一起以人正盛年的氣焰襲捲過傳統訂製、翻騰過藝術珠寶的概念，以及青年是一個多麼珍惜天賦的朋友。母片檔案擷出部分，拷貝送入平板。

　　年末，与那嶺優窩在東京的工作室內抱木頭陷入思考：這一塊很美，但真的適合嗎？是不是應該再回儲木廠一趟？還是去看看老師的庫存？找到更適合的木紋就談談資源交換？行得通，明天就去、不對，明天十點有課，那就得下午了⋯⋯

　　不乏參觀者到來的偌大單層工作間以樑柱為基準劃分出幾個區塊，鋼索懸吊了幾個半成品的中型雕塑，一處是滿地木香屑塊的木工工作區，另一處擺滿各式機具與金工桌，又一處做細膩的初步雕塑，吹玻璃的熱工坊不在同一個空間內已經是妥協之下的結果。与那嶺優正坐在一個堆置原料的幾節樹幹之中，背靠幾樁粗大木節、雙腿環抱另一根粗枝，彷彿樹冠從地面憑空顯出。

　　『你寄東西？』法比安·亨特傳來訊息。

　　藝術家的禮物較寄件通知要早抵達法比安眼前，事實上，直到仍在年末忙碌的友人自大洋那頭捎來提問，始作俑者才恍然想起：哦，忘了說。
　　藝術家對於作品的誕生能鉅細靡遺瞭如指掌，合作當中也能謹小慎微地在每個細節吹毛求疵；但，對於禮物嘛，卻是做好送出後就不會太在意的人了——雖然与那嶺優自從願意被冠上藝術家這個名號以後，也已經非常少對外送出親手做的禮物。

　　即使如此，也並不妨礙他矛盾地成為一個將禮物寄出便拋諸腦後的甩手掌櫃。他在腦中完成了這一連串的行為，製作和裝箱屬於作品的呈現，寄出與通知就不那麼在意了，反正往往是物流公司的責任；至於後續一應庶務，青年設想過遠方友人收到後的表情，卻忘了這年頭人類還無法以腦波即時溝通；因此他完成了封箱的步驟就前往下一個目標，作為与那嶺優的經理人、總是留在後方拾綴的李梅延叉腰仰天無聲長嘆一聲髒話之後，還是幫青年完成了後半手續。

　　訊息通知讓手錶亮起，窩在工作室裡的青年停下腦內紛雜念頭在神經血液當中故障塞車的念頭，赫然發現時間委實不早。要不今天就睡這好了？回家還要開十分鐘的車⋯⋯夜不歸宿的慣犯与那嶺優抓抓頭暗忖，反正工作室有暖氣有沙發和睡袋。
　　「得排點時間密集進修玻璃雕塑，問問看葛蘭尼好了？他好像也在英國，葛蘭尼⋯⋯G⋯⋯啊不對！」
　　這才看見螢幕上角顯示訊息通知的青年拍了下額頭，趕緊錄下語音回應，『哦，我拿你送的好玩意做了個小東西，忘記通知你了嗎？雖然它需要點空間，但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對吧？嘿嘿希望你喜歡喔！』送出，並挑選了一張可愛的、無賴的、拖不動的狗狗躺地板動態貼圖，通常是指「不然你還能拿我怎樣」，使用對象常見於和梅姐跟老師們潑皮耍賴，或者和其他熟悉的朋友，過去也用於復健科醫師提醒他又遲到了的時刻……如今也用於法比安。

　　貼圖沉默的收到系統標注，閱。

　　負責收禮的人聽完留言則挑起了眉：小東西？不見得。

　　約有半人高的長木箱以四輪棧板送進偌大的專用倉庫，等待亨特家特定收件者前來拆封。只需掃過一眼就能確定不是什麼簡單貨色，畢竟公司也承攬藝術品運送業務。
　　遣人拆開木架和防水層，迎面又是另一個木箱，接著是紙箱與保麗龍層包裹的下一個木箱。上方浮貼文件信封，女子有力的英文字跡寫著「拆封、展示方法見說明，保存自理／李」。

　　依藝術品說明文件，工藝擺件箱除滑蓋兩面以外，可將底部四件基座卡榫抽出，內板三面可併為一面背景、原樣擺放、拆開隔距擺放，變化形各有不同燈光指示，正式展示需至於幽暗空曠房間正中。
　　空調指定二十三度，固態乾冰懸吊於藝品正上方一點五公尺以上，注意空氣循環，依環境狀況不定時更換；可用人造霧替代，然收存時需注意銅與玻璃出現水紋。參觀者離工藝品觀賞最佳距離為最短一公尺起上不封頂，自由決定。

　　上述全屬建議——本件工藝品為贈與作品，簽收後全權交由收件人處理。

　　印有藝術家花押燙烙的箱頂先行，滑蓋向前抽拉、幾根玻璃之間堆滿泡棉粒，第二步，取出上拉式滑蓋，泡棉粒失去阻隔、向腳邊掉落，兩片滑蓋內側一角烙有工作室字樣，撥去緩衝塊、取出固定板，便是禮物本身。
　　木箱內側三面陰刻深茂密林，盤根錯節間，幾處鏤空，依據展覽指示需將白與鵝黃兩色光束由外向內、以下向上交錯打入；箱底與金屬雕板嵌合，扦插木雕、金屬、玻璃，植物向上生長。
　　雕件基座為景觀松木大枝，人工拿彎，原生松葉處以霧面黃銅與雕塑玻璃代替生長。擅以硬質金屬表現植物細軟生態的藝術家，經過冗長假期也未曾忘卻技能——山林生發不摧的新芽，異獸毛髮披覆、現身枝景之間，銅枝玻璃樹角璀璨如加冕之冠，沙漠鐵木雕就鹿身首尾，流金橫溢；銅飾鳥爪前肢，豹姿獸足輕掠，靜謐降臨隱蔽之所。

　　作品名稱？文件上粗暴直白——

　　「法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