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機會命運

如果機會命運

その命隅々まで堪能して謳歌しろ

▍後日談-01




  『一種立基於現實的故事之所以產生,讓人心生期盼的部分之一,就是故事中述說的「如果」——在故事背後,真實的人生之中呢?一切都已經發生,不再擁有如果。對嗎?』李梅延聳了聳肩,這名嬌小幹練的女子似乎總算從綁縛者的身份走了出來,成為自由的人。

  『如果這個詞彙是假設的關係,虛妄的期許。所以,這裡才會是既知的現實,因為過去的已經成立了,不會再有如果。所以,命運這種東西是不可避的,機會卻要自己抓住才行。命運對優並不友善,但他抓住了剩下的機會。』



  李梅延怒火中燒,但她又選擇將之壓下。

  看在与那嶺優招待人家這幾天渾身散發著快樂的份上,可以暫且饒過。
  等這傢伙帶著助理滾回大西洋的那一端,她可得麻溜地叫雷諾和西恩來日本玩,即便不能重婚也能從中選一個來結,反正兩兄弟哪一個怎麼想都比這個B可靠。


  清崎工作室的衣缽曾經要傳給与那嶺優,在清崎和托倫蒂諾兩位老師都已經年邁衰老的今日,曾是大學姊的李梅延也放下手藝了幾年,全身心投入不知道能持續多久的照護計畫裡頭;即使青年也安慰過她,但李梅延總是無法不將与那嶺優的事故歸咎於自身的頤指氣使。
  若是她當初沒有因為偏頭痛先行返家、沒有在電話中讓亞烈克西斯帶優踏上無法歸來的返程,這個天賦藝術性與手感的青年就不會落到這個不知未來能有多長的境地!
  一句命令式破壞了他人的命途,在明亮的未來分裂出不可逆的奇異點。她怎麼好意思不為此傾盡後半生用之彌補?原本能為了他的才華讚嘆到年邁老去,如今卻不能保證這名青年能不能安然活到中壯年,成為她原先預期的葬禮致詞人和接手整個工作室財產的人。

  即使青年總是無奈地笑,老和她說:不要在意啦,梅姐,不是妳的錯啊。命運如此,既來即受嘛,俗話說打不過就加入啊。
  命運?哈。一種不講公理、毫無正義、漫無目的,對之不可思、遇之不能避*,一種讓人倒盡胃口的東西。


  要說有多麼令人煩躁,約與不遠處和優摟摟抱抱的男人相似。李梅延暗忖,同時和杵在一旁的青年發散傳統女性的審視與批判:沒有打算和我們優在一起就不要這樣玩人家,你老闆是哪一國的渣男?甭你回答,我記得,英國佬,看了就讓人心煩——做乜撚野!頂你個肺⋯⋯
  接下來便是連串安格斯再也聽不懂的廣東話國罵,但是音量漸弱,慢慢成為咬牙的聲響。


  女子的煩悶在青年帶著笑靨轉頭後乍然停滯,如悶雷繁集烏雲密佈的天霎間靜默,成為陰涼的多雲天氣。



  注視之下,兩名青年的離別場合則沒顯得那麼劍拔弩張。
  或許,至少有一方沒辦法不。

  一頭棕髮埋首友人頸窩深嗅,後頸標記是前兩天喊著補上的,齒痕堆疊,蓊密雨林混入隱約煙燻木質香氣,更多的是如雨落了一夜,成為甘冽清爽的林間。記住這個味道吧,与那嶺優全神貫注於這個擁抱,暗忖未來幾天或許還能先找個香水店試試,住院後往枕頭上一撒,肯定秒睡。

  「手術什麼時候?」
  「後天,預計下周三出院吧,還要宅一段時間。」
  「嗯,祝順利。」
  「一定會,你也是,回去記得讓安格斯休假。」
  「他該有的休假沒少過。」
  「啊哈。」

  擁抱暫時結束,青年放開友人腰背。變得很熟悉的臉,令人放心的氣味,此時波瀾不興的眼,鼻樑直挺而窄,脣瓣薄但笑弧好看,畫了這麼多張還是不太能準確描繪,手感好得想留下一段的髮,多是相似造型的襯衫西服。嗯?頭髮⋯⋯西服⋯⋯?哦——?
  「唔。」那就選胸針吧,款式要簡約,有點不對稱感,幾何線條,用白金,挺不錯?但值得再琢磨琢磨。
  法比安不用問也知道這個人有了點什麼想法。与那嶺優兀自定睛端詳,一如往常的視線從觀察一個人類進入觀賞藝術品的模樣,專心得連對方捏了自己的下巴貼來落吻都渾不在意,只是在脣瓣輕輕一碰的時刻與闔上的眼一般揚起笑弧,一觸即分又睜開,彷彿只是眨了個眼。

  機場禮儀不如影視節目,發乎情——哪種情都是人性無數可能中的一小種可能——淺嚐即住,止乎禮。
  後續的發展不如以往倒是讓与那嶺優有了疑問,「怎麼了?」
  「梅姐。」法比安將視線挪回來,眉頭一挑,示意青年不如轉頭去看,那名過度保護的河東獅正開始齜牙。
  「哦、哦。」青年縮縮脖子,也知道要怕,而不敢轉頭。梅姐對友人的印象似乎又往下跌落一分,該怎麼救?与那嶺優只能先傻笑起來,「⋯⋯啊哈哈,那你們一路平安。」


  自此別過。



  青年與女子在機場等到班機起飛,這才踏上返程。与那嶺優從李梅延的手裡接過健行杖,應付進車裡坐下前的步數,在內心感嘆,果然還是得撥時間練練身體。
  有了倚仗更沒能制止他放開了大步如飛,一綹棕色捲髮像狗尾巴在頸後亂甩,一副開心模樣。李梅延在他身後感嘆搖頭,隨即大步跟上。

  十幾年間多次出入不同國境,理論上早已不須拘泥於送別,遑論彼此也並非沒有能夠說走就買機票一飛的家底與時間。只是,一旦永遠失去了一次道別的機會,送往迎來就成了她和与那嶺優之間異常重要的共同儀式,至少再見與平安都由他們親口說出。


  登上穆海郵輪之前,雷諾將優從這裡接走,踏入美國,從紐約飛蒙大拿,再沿路自駕旅行到加州,從聖地牙哥上船。而這場自駕旅行終究是失敗的,留在日本的她接到雷諾的致歉電話,表示他在与那嶺優沿路驚醒了第七次以後喊停了旅行,接下來會直飛聖地牙哥,停留到上船為止。
  李梅延不遠千里親送了一次由她收拾的行李箱,並在後續時日中知道自己足夠未雨綢繆,好歹沒讓這個不講究外貌的青年人隨便套件休閒西裝就去船長晚宴。与那嶺優自己收的行李呢?最值錢的只有紀錄了他無數靈感的平板電腦,剩下全是快時尚品牌的簡單棉T休閒褲。

  短短幾周的船旅讓青年又有了變化,卻是往好的一邊去,至少沒聽他再做著惡夢從床上摔下來。

  

  「優啊。」
  「嗯?」


  你遇到美好的情誼了嗎?想必是遇上了吧。


  「接下來怎麼打算?」
  「哦!先把頭髮剪了!不然洗頭髮超麻煩⋯⋯然後回儲木廠看看我的寶貝們狀況怎麼樣?我累積了很多想法,趁住院那幾天統整一下就可以預備新的作品⋯⋯」
  「好快,又有新的想法了?」
  「嗯啊就叫《無際》!哦在船上趁無聊的時候也把講座資料都備好了,合作方那裡的定稿這兩天會回來,出院就能看到鑄造成果了吧?也得聯絡一下西恩,之前委託他打磨的裸石應該已經好了,完成後也得約攝影師幫忙拍照,這個梅姐再跟進一下?」
  「當然。」

  「說到這個,我有股預感——待會能直接去工作室嗎?」


  与那嶺優笑了起來,「⋯⋯有件事想拜託姐幫個忙。」







[1]化用木心《素履之往》,原文為「命運無公理、無正義、無目的,故對之不可思,遇之不能避。」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