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
𝙋𝙚𝙩𝙧𝙞𝙘𝙝𝙤𝙧恍恍惚惚,以為做了一場大夢。
鄒育引笑起來的時候,淺灰色的眼裡盈滿了瀲灩的波光,陽光照在他的金髮上,顯得晃眼。說實話,他的長相光是放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也應該是一件不可褻瀆、舉世無雙的藝術品,更何況他動起來了,那雙眼含著笑,朝何鏈盂伸出手,像神話裡落到地上的神一樣,「盂,我們上次進行到哪裡了?」
誰能拒絕他的話語呢?
何鏈盂心神不定,才想起來鄒育引最近說要治療他的潔癖,但多方嘗試後總是無果,只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有些許改善,所以希望尋求他的幫助。白話點來說,就是他沒辦法接受別人的觸碰,只有他,所以他希望和何鏈盂多一點接觸,看能不能治療那頑固的病症。
他有點遲鈍,一開始還覺得沒關係,不過就是牽牽手、碰碰彼此的身體——大家都是男生,有什麼好害羞的?鄒育引如是說。
而且鄒育引的分寸把握得很好,還說可以教何鏈盂他不太擅長的人際相處。所以是很划算的買賣,何鏈盂去碰鄒育引的手,沿著掌心慢慢往上,經過橈骨與尺骨,一路輕輕往上敲,到手肘的地方停住,他小心地問:「育引,還可以嗎?」
「你碰我的時候就沒關係。」鄒育引說,他淺灰色的眼睛注視著他,聲音很低,帶著一點誘哄,「我可以碰碰你嗎?」
何鏈盂聽著他的聲音,看著他的眼睛,以為是一層厚重的烏雲,裹挾著驚人的雷電與暴雨,但再看他,就被那張漂亮的臉迷惑了心神。
是錯覺吧?鄒育引的個性那麼好,雖然對別人似乎有點惡劣,但在他這裡總是親切的,連稱呼都像好得過份的朋友。何鏈盂點點頭,「好……」
尾音還沒落地,鄒育引被碰著的手就反過來,握住他的小臂往前一拉、一扯,何鏈盂摔進他的懷裡,他聽見沒什麼歉意的聲音,「啊,抱歉,不小心太用力了。」
何鏈盂還記得對方的「潔癖」,一邊說著「沒關係」、「不好意思」就想爬起來,但鄒育引扣住他,環著他,像鎖,像鏈子。
「等等,就這樣。」俊美得驚心動魄的青年說,「我沒有怎麼樣。好奇怪,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抱著人。」
「盂好溫暖。」何鏈盂聽到他的聲音,心跳漏了一拍,原本的那個「沒關係」好像漏了一個缺口,有什麼東西爬進來了,於是有了點什麼,是「什麼」?他不懂,只是覺得自己可能再也不會覺得這樣的觸碰沒關係了。
但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何鏈盂仍然任由鄒育引用拙劣的理由說服他,觸碰他,說要治療他的潔癖,從牽手到擁抱,那雙指節明顯、漂亮的手掌握過他的手,碰過他的鎖骨,環過他的腰,後來甚至會伸進衣服裡觸碰柔軟的皮膚——這才不是治療,但他們很有默契地裝聾作啞。
親吻是某天放學後「治療」的成果。何鏈盂依然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日期,是週四,天氣晴和,光線明朗,數學課下課以後他頭昏腦脹,一方面是知識膨脹後的喜悅,一方面是腦細胞劇烈活動後的疲憊,他的思緒變得有些鈍,反應稍微有些慢,看見鄒育引說話的時候,比起聲音更先注意到的是右眼下方的一顆痣,不像弄髒畫布的痕跡,像,像……像是什麼呢?
他試著找一個貼近的答案。
答案還沒找到,沒聽見他回應的鄒育引皺起眉頭,朝他靠過來,聲音低沉,「為什麼不理我?」
何鏈盂看著他灰灰的眼,在別人面前像雕塑、像藝術品一樣的男人在他面前總有許多生動的表情,像在他面前「活過來了」。他的眼睛看起來有一點無辜、一點生氣,一點像可憐的哀怨與撒嬌。
他知道答案了。
不需要像什麼,是一個點,組成線、面進而構成物體,總而言之,是具體事物的本質,最小單位,組合起來可以是任何東西。換言之,是一個宇宙。
可能是數學課還沒離開他的腦子,可能是這段時間的溫水煮青蛙成了美味的料理,也可能是當下的陽光照在鄒育引身上顯得他好看得像個奇蹟。何鏈盂湊過去,輕輕地碰了碰他乾燥柔軟的唇瓣,用他的唇。
他碰到了那個宇宙。
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美好得讓人恍惚。像蒙著一層薄紗的夢境,光線晃眼,照在他的手上。何鏈盂低頭,看見手腕內側的疤痕,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落了下來。
滴在明明應該已經癒合的傷口上,還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