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工很重要，但它不等于“社会主义和工人运动相结合”

面对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尤其是去年的富士康工人运动，中国的革命左翼都有一种普遍的感觉，那就是迫切地希望参与到群众运动中并发挥领导作用，但实际上却无能为力。这正像列宁当年所说的那样：自发高潮来得这样迅速，青年们却缺乏修养，无论在理论方面还是在实践方面都落后于高潮，没有建立起连续不断的、前后相承的、能够领导全部运动的组织（《列宁全集》第6卷，2013年版，第50页），因而无法实现社会主义和工人运动相结合——这已经成为了中国革命左翼对当前迫切任务的共识。

为了实现这一任务，不同人提出了各自的主张，彼此间存在着较大的分歧，甚至引起了网络上的互相批判。这些分歧和争论集中体现在这样一个问题上：融工是否包括了社会主义和工人运动相结合的全部内涵？以融工作为主要口号是否能够准确地概括当前的主要任务？与此相联系的问题是：当前关于融工的讨论当中是否存在经济主义的危险？强调政治灌输的重要性是否脱离了工人运动当前的实际情况？更为基础的问题是，当前处于什么阶段？如果说当前工人的经济斗争和工会组织都还不够发展，那么思考并探索革命家组织的建立是否超越了当前阶段的需要，因而是空中楼阁呢？只有对这几个问题达成进一步的共识并据此来指导实际工作，促进社会主义运动和工人运动相结合才能具有坚实的思想基础，中国的革命运动才能在汲取历史经验的基础上迈出更加坚实的第一步。

一、当前的阶段、重点任务和政治教育的作用

左翼内部一个普遍的感觉是当前的革命运动还处在非常初级的阶段，工人阶级有组织的经济斗争都还比较缺乏，自然也就更谈不上政治斗争了。从组织形态来看，各地的马克思主义小组还是以知识分子为主，没有和工人形成紧密的结合，也没有在工人中成批地培养出真正的职业革命家，自然也就更谈不上所谓的先锋队了。那么如何改变当前的这种落后状况呢？有人认为，既然当前连经济斗争都不发展，那么左翼知识分子首先就应该加入到工人当中去，在组织工人进行经济斗争的基础上发现和培养工人骨干，进而提高工人的觉悟，为组织政治斗争打下基础。打个比方来说，连地基都没有打好，又怎么谈得上去建设高大的楼房呢？

斗争水平和组织形态的落后无疑是当前革命运动的现实，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必须先通过经济斗争才能培养工人的政治意识，才能把工人的觉悟提高到社会主义政治斗争所需要的水平呢？是否意味着在当前阶段讨论建党和全国政治报的问题就是脱离实际的呢？我们先重点来讨论第一个问题。

通过发起经济斗争并在斗争过程发现和培养工人骨干的道路，过度依赖经济斗争去激发成员的工作积极性、增强组织的凝聚力，而没有对全面系统的政治灌输给予足够的重视，因而对工人的政治教育效果不佳，培养出来的工人往往达不到工人革命家的觉悟水平，不具备真正的社会主义政治意识，因而流失率是比较高的。实际上，佳士运动中有一些工人主要是通过政治教育培养出来的，在他们决定投身革命事业的过程中，政治觉悟而不是经济斗争的经历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在培养一般意义上的工人骨干的过程中，直接的政治教育是主要的手段，经济斗争可以作为发现人的辅助办法。而且，从经济斗争当中发现的工人骨干后期如果不接受系统有效的政治教育，那么他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革命者，而只能停留在工会活动家的水平。同样，经过政治教育成长起来的工人如果没有领导经济斗争的锻炼和培养，如果不能在群众运动中经受考验并提高自身的群众工作能力和组织能力，那么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工人革命家。

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认为对于培养工人革命家来说，政治教育和经济斗争的作用是等量齐观的呢？当然不是。二者实际上是在不同的层面发挥作用。对于培养工人革命家来说，真正重要的还是他的政治觉悟，是对整个革命事业的认识水平和整体把握程度。参与和领导经济斗争的重要性体现在群众工作能力的锻炼和提升，而政治教育则起到了方向性的作用。对于一个合格的工人革命家来说，二者都是必须的，但是，经济斗争绝非培养工人革命家必需的前置环节，工人也绝不是只能通过罢工中和警察的斗争才能认识到自己和专制制度的对立，接受全面系统的政治教育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从而培养出一个初步合格的觉悟工人。经济斗争只能赋予工人初步的阶级意识，而这种意识很可能并不是社会主义的政治意识。社会主义觉悟只能通过系统的政治灌输才能做到——这正是列宁在《怎么办？》中想要阐述的核心思想，而且只有进行全面系统的政治灌输，才能真正给工人回答“怎么办”的问题。历史和现实的实践都证明，并不是一定要经过经济斗争之后才能培养工人的社会主义觉悟。把经济斗争和社会主义觉悟的培养当作两个前后相继的阶段完全割裂开来，这实际上是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同时也低估了工人提高自身政治觉悟的迫切需要。

二、融工讨论中的经济主义危险

由此也就涉及到当前关于融工的讨论当中是否存在经济主义危险的问题。在之前的文章当中，我们之所以认为一些关于融工的主张存在经济主义的问题，并不是认为组织经济斗争就等于经济主义，也并不是认为当下的工作重点就是要去组织政治斗争。相反，我们反复强调，当下的重点是要在工人当中培养觉悟分子，真正建立起知识分子与工人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小组，并在此基础上为实质性建党、为积聚工人斗争的真正可靠的力量打下基础。我们所批评的经济主义的主要表现是片面强调经济斗争对培养工人的重要性，忽视政治灌输从始至终的重要性，把经济斗争当做培养工人革命家的必需前置环节，从而在实际上忽视了系统的、全面的社会主义政治教育，忽视了全国政治报和革命组织在政治灌输中的关键作用。

列宁曾经说过，谁把工人阶级的注意力完全或者哪怕是主要集中在工人阶级自己身上，他就不是社会民主党人，因为工人阶级的自我认同和自觉的阶级意识是同对于社会一切阶级相互关系的明确认识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列宁全集》第6卷，2013年版，第66页）。也就是说，工人阶级所参与的经济斗争及其在经济斗争当中所遇到的和政府的关系，只是工人阶级意识形成的一部分来源，而绝不是全部的来源。一个合格的工人革命家必须对于当代社会的整体阶级结构，对于各个阶级的状况以及工人阶级与其他阶级的关系有着全面的认识，在此基础上所建立起来的政治意识才是革命的领导阶级所真正应该具备的。如果只是从经济斗争中，从工人阶级与专制制度的对立来对工人进行政治灌输，只能把工人培养为秩序反对者，而不能把他们培养为社会革命的自觉领导者。列宁曾这样强调全面的政治灌输的重要性：既然社会的压迫是落在各个阶级身上，表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那么如果我们不组织起对专制制度的全面政治揭露就不能完成发展工人政治意识的任务，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列宁全集》第6卷，2013年版，第54页）？

与此同时，要对工人阶级进行这种全面的政治鼓动和教育，就必须通过全国性的政治报来建立稳定的、通畅的、持久的灌输渠道，这是提高政治灌输水平和效果的必然要求。目前以知识分子融入工人为手段、单独依靠自身或小组力量进行的手工业灌输在内容全面性、持续性、稳定性等方面都存在许多局限，往往难以达到很好的效果。而要办好真正的全国政治报，就需要有一个坚强有力的组织，这种组织无论对于更好地组织经济斗争还是对于对工人进行有效的政治灌输来说，都是极其必要的。

当然，我们并不认为当前阶段就有基础可以马上建立起革命的先锋队。脱离运动内容而去谈组织形式的提高，这是组织问题上的“左”倾冒险错误。但是，我们同样要警惕和反对组织问题上的右的倾向。一些人认为，在当前工会组织和工人小组都还极其缺乏的情况下讨论所谓的革命组织没有什么必要，这种观点既不利于真正推动工人阶级经济斗争和工人组织的发展，同时也会使得针对工人的政治灌输始终难以取得良好的效果，最终导致运动水平和组织水平停留于低级状态，在事实上无法摆脱经济主义的陷阱。工作形势已经对我们提出了提高组织水平的要求，如果我们因为各种保守倾向而停留于手工业状态，那就是对事业的不负责任。正如列宁所说，既然已经谈到鼓动宣传罢工，那么闭口不谈革命组织就简直不可宽恕了（《列宁全集》第6卷，2013年版，第356页）。我们不能盲目超越当前阶段的客观形势，但是也不能把不同的阶段割裂开来，认为当前还处在小组不够发展的阶段，所以就不应该考虑建立先锋队的问题；认为当前经济斗争还不够发展，就不应该强调政治灌输的重要性。这实际上是一种机械的阶段论，是对革命辩证法的极大误解。

三、在实质性建党的整体视野中看待融工的定位和作用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仅仅把焦点放在推动知识分子进入工厂做工作，并不能真正完成进行全面系统的政治灌输、从工人中培养职业革命家、建立马克思主义工人小组、进而最终实现实质性建党的任务，融工这一口号并不能包括社会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这一当前迫切任务的全部内涵。要真正建立一个坚强的、有力的、稳定的、能够领导全部革命运动的组织，只依靠知识分子进厂当工人是做不到的，它必须和培养工人职业革命家、建立工人小组、依托政治报进行全面系统的政治灌输结合起来，也只有在这一整体框架中我们才能更好地认识融工的定位和作用。从当前落后的工人运动水平来看，融工是重要的工作之一，但绝不等于全部。

目前的争论主要集中在如何从工人当中培养出革命骨干的问题，但实际上这也只是整个计划中很初始的一步。在初步培养出工人骨干之后，一方面需要组织他们突破工厂的局限去领导更大范围内的群众性斗争，扩大工人小组的影响，形成稳固的工作阵地；另一方面也要注重全面的政治教育，使他们形成对革命纲领、目标、方法等的系统认识，提高他们的理论修养和宣传鼓动能力，使他们起到“繁殖”的作用，不断发现和培养新的革命骨干。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坚强有力的组织来进行统筹协调，离不开全国性的政治报作为持续灌输的有效载体——而这些都可以、也应当从当下就开始进行准备。正如列宁所说，自发运动一开始的时候就可以提出极其广泛的纲领和斗争策略以引领运动的发展，同样，在培养工人的初期我们就应当对其进行全面的政治教育，同时也应当对我们的组织程度提出更高的要求。如果我们没有一个较为长期的、有步骤的活动计划，没有抛弃手工业的组织方式和思维方式，只是基于热情就去与工人建立联系，那么我们很可能只能培养出工会活动家和工人骨干，而不是使其脱离工厂10个小时或12个小时的工作成为目前迫切需要的工人职业革命家。

俄国的革命力量从马克思主义小组发展到无产阶级先锋队政党，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简单联合的过程。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一大宣告了党的成立，但这种在比较粗糙的思想和组织基础上进行的联合很快遭到了失败。而列宁所探索的从创办《火星报》到召开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二大的经验，是我们当前更应该学习和借鉴的。事实证明，二大在“火星报”网络的基础上所建立的党是更加稳固的，而参与二大的多数地方委员会正是在火星报这个引线的指导下建立的。毫无疑问，我们当下应该从建立工人小组来着手，但是千万不能忘记系统的、有计划的整体工作思路，不能忘记和忽视全国政治报的极端必要性，二者并不冲突。当下的努力会成为之后实质性建党的良好基础，反之，如果现阶段我们没有把基础打扎实，今后的革命运动会迫使我们不得不再重来一遍——这正是俄国革命给予我们的经验和教训，也是我们为什么反复强调应当通过阅读《列宁全集》四到八卷来学习从创办《火星报》到实质性建党的历史经验，而不是仅把眼光局限于“到工人中去”的原因所在。革命运动是一个系统工程，只有在一定的蓝图指引下有计划有步骤地去推动工作，我们的基础才会是更加扎实的，我们的胜利才会是更有希望的。

欢迎关注TG频道《列宁道路》：https://t.me/RoadofLenin。志同道合的同志请加入《列宁道路》读者群：t.me/lieningdaoluduzhequn。

欢迎向《列宁道路》投稿。工厂通讯、时事评论、理论分析等方面的文章均可，尤其工厂通讯是我们迫切需要的。投稿邮箱：leninroad@proton.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