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

休息




  比爾·坦區有兩個家庭。

  一個是他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南西·坦區以及他們一起領養的兒子——布萊恩·坦區共築的小家庭。

  另一個則是他的畢生心血,匡提科的行為科學組。

  他不知道該如何在這兩個家庭裡取得平衡,或者該說,他曾經做得到,但在亞特蘭大的案子結束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就像那些不願承認犯下罪刑的犯人一樣,自以為不會被抓到,殊不知證據早就都被掌握在執法人員手中。

  明明一切都攤在自己面前,但自己卻沒發現——不,是自己不想去看見。

  離開那棟只剩自己寥寥幾件衣物,曾經被叫做家的空屋,比爾·坦區來到了離家一點都不近的那個軍人酒吧,他一直都不知道這個酒吧的名字,在溫蒂帶他來過一次之後,他自己又來過幾次。

  在他點酒時,酒保假裝無意地向他打聽溫蒂,從她飄移地眼神和不自覺按住手臂的動作中,比爾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說,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剛從亞特蘭大回來,而溫蒂一直留在匡提科,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間,可能還比妳更久一點,抱歉。」比爾聳聳肩,誠懇的眼神和眼下厚重的黑眼圈讓酒保馬上擺手,搶著道歉。

  「不,是我不應該打擾你,威士忌對吧,這杯免費請你,辛苦了。」酒保俐落地倒下金澄的酒液,「以及,恭喜,探員。」

  比爾知道她是恭喜他們抓到韋恩·威廉斯,但比爾現在看出來了。

  南西的離開將他狠狠的打醒——他們並沒有成功什麼,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到,什麼階段性的勝利或者「嘿,他現在不能傷害人了」,都是自我安慰和狗屁。

  在局長為他們張羅的包機上,霍頓的眼神老早就告訴他事實了,是他不願意去認知現實,就像個被抓包偷竊的小孩或者即將被捕入獄的罪犯一樣。

  比爾坐在四人座的那個背對酒吧內部的位置,他幾乎感受不出威士忌的嗆辣,也無法明白為什麼自己待在這裡,而不是去找出南西現在在哪裡。

  我知道她和布萊恩在哪裡。比爾想,南西說過很多次了,但他現在幾乎想不起來,那些在廚房、後院乃至心理醫生診間外頭的對話,模糊又退色,就像老照片一樣。

  取代而之的是那二十九位少年、青年的面孔,清晰又鮮明。

  「操。」比爾小聲的罵出一聲髒話,沒有針對誰或者什麼事,就是一個發洩,微小而輕飄。

  天,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放鬆,話又說回來,他們能放鬆嗎?

  BTK沒有抓到,研究也還沒有完成,而天知道現在在美國的哪裡,又有哪個瘋狂連續殺人魔在犯案?

  或許南西是對的,他們需要一個新環境、新開始,但如果他的生活和工作沒辦法改變的話,搬去哪裡又能改變什麼嗎?

  他永遠都是那個「缺席的父親」。

  比爾用力搓揉著眉間,他分不清現在到底是酒醉,還是過勞所產生的頭痛,他只知道自從亞特蘭大和布萊恩的狀況接連出現之後,他的頭痛就沒有消失過。

  他甚至不敢浮現休息一下的念頭,他怕他會就此倒下,他看過太多探員或者警員發生這種事情了。

  或許,或許……儘管他不願意面對,但這是事實

  或許,南西和布萊恩沒有他會更好。

  但是行為科學組不能沒有他,天啊,誰能想像那個情況?

  剛恩是個極度官僚主義的長官,他有意無意的打壓溫蒂,連他都感覺得到了,要不是溫蒂比他有能力太多,還有這項研究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他覺得溫蒂大約是會第一個離開行為科學組的人。

  還有那個霍頓,他就像個小孩,如果沒有人看著他,下次看到他的消息或許就是被曼森說動去自殺還是又因為面對艾德而恐慌症發作,正式入住精神病院也說不定。


  酒杯老早就空了。

  比爾只是盯著空杯和桌面,享受這麼一點點,逃避現實的時光。

  「比爾。」那個溫和得讓人煩躁的嗓音突然在比爾的頭上響起。

  比爾嘆一口氣,他不願意抬頭,不耐煩地開口:「你不回家休息,來這裡幹嘛?」比爾甚至沒發現自己的不悅並非由於厭惡,而是源自關心。

  「我睡不著。」霍頓把手上的資料擺到桌上,並往回走到吧檯邊,帶著往常的兩杯飲料——淡啤酒和威士忌——走回桌邊。

  「去找黛比,或者吃點安眠藥。」接過威士忌,比爾終於看了一眼霍頓,「你看起來很糟。」

  「我和黛比分手了。」霍頓眼不眨地說出幾個月前的舊事,「還有,如果你是擔心我會恐慌症發作的話,我很好。」

  比爾發現自己又嘆一口氣。

  「一定是你氣走黛比的。」

  「算是吧。」霍頓語氣平穩,對於這件事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他刷地一聲打開檔案夾,果不其然是BTK的資料。

  「霍頓,休息一下。」比爾伸手蓋住才剛被打開的檔案夾,話語裡都是疲憊,「我們才剛從亞特蘭大回來,你都不會想要休息一下嗎?」

  「我也想休息。」霍頓沒有伸手再打開檔案夾,他的兩隻手臂都擺在桌上,就像個乖巧聽講的學生,「可是每次我想休息,我就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休息,那些孩子……還有BTK……研究也還沒……」

  到最後,霍頓也知道自己的言語沒有邏輯,於是他自己停下說話。

  比爾突然笑起來,讓霍頓不解地望過去,「我只是想到,那天檢察官說有沒有辦法讓你閉嘴的事情。」

  「喔。」霍頓發出個無所謂的應聲,他想要打開檔案夾,但比爾的手還是蓋在上頭。

  「BTK還有什麼新消息嗎?」比爾打開檔案夾,隨手抽一張資料起來。

  「沒有。」霍頓來了一點精神,「他很沉得住氣。」

  「我們知道這類殺手,要多久才忍不住又繼續殺人嗎?」

  「沒有一個明確的數據,但BTK顯然可以忍很久。」

  「你覺得我們抓得到他嗎?」比爾問完後,一口飲下剩餘的威士忌。

  「我們一直都抓得到,因為他們會犯錯,我們不會。」霍頓突然目光炯炯地回道,明明滿臉都是疲態,但他的灰綠眼在此刻,就像被照入陽光的湖底一般透著細微的粼粼波光。

  「那我們不休息的話,就會犯錯。」比爾帶著點揶揄地說道,「回家,霍頓。」

  「……南西和布萊恩還好嗎?」霍頓對於如何關心其他人這件事,一直不太拿手,尤其對於比爾這種不太願意說私事的人來說,經過上次又不小心觸怒比爾,霍頓發現最好的方式或許就是直接問出口。

  「他們……」比爾這時才發現自己從進入酒吧到現在都還沒有燃起一根菸,於是他從口袋掏出菸盒,點起一根菸,在白霧中繼續開口:「他們搬家了,南西一直想要搬家,因為布萊恩的狀況,她覺得……一個新環境或許對他有幫助。」

  「可是,一個穩定的環境……」霍頓沒說完,因為他知道,比爾一定也知道,而他這時候說這種話也沒有幫助,「那你現在住在新地方嗎?離這邊近嗎?」

  「我沒有跟著搬去。」

  「噢。」霍頓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後悔。

  「我回家之後就看到東西都搬空了,連沙發都處理掉了。」比爾笑了下,帶點自嘲的,「我過幾天會再聯絡他們,這時間最好還是……天,我也不知道,反正等過幾天我再去找南西。」

  「那房子……你現在還能繼續在那邊住嗎?」霍頓摩娑著完全恢復常溫的啤酒杯,「聽起來南西應該都處理好了,如果連房子也賣掉的話……」

  「喔,該死。」比爾抹一把臉,「我忘了,看來我明天最好也開始找房子。」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住的那棟大樓,應該還有出租的房間。」霍頓說道,「還有公務人員打折。」

  「謝了,霍頓。」

  「這是我至少能做到的。」


  在酒吧前道別的時候,霍頓終究是鼓起勇氣,對著上車的比爾說道:「雖然行為科學組不能沒有你,但南西和布萊恩更需要你,休個假吧比爾,一星期、一個月都好,你應得的。」

  「然後等我放假結束,回去匡提科的時候,發現你把行為科學組搞沒了?」比爾握著方向盤,側頭看著侷促的霍頓。

  「剛恩和溫蒂會看住我的。」霍頓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回道。

  「你有自覺就好。」比爾啟動座車的引擎,「晚安,霍頓。」

  「晚安,比爾。」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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