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

罌粟


花語:死亡之戀


  大地被籠罩在一片緋紅的暮色之中。年輕的車夫抹去汗水,趕在夕陽完全消失前駕著馬車越過山路,前往下一個城市,準備熱熱鬧鬧地參加冬季來臨前的豐收祭典。


  滿載貨品的馬車整齊地排成一列,位列其中的也不全是長途跋涉的旅行商人。此時,一輛小型馬車上就載著兩位隨行的旅客,他們隱藏真實身分,舉止低調地跟著商隊前往共同的目的地。


  「哈哈哈哈哈!載著這麼豐富的貨物,還想往哪裡走?」

  「糟糕!是山賊!我們被包圍了!」


  突如其來的危機瞬間引起陣陣騷動——馬蹄聲、哀號聲還有兵器相接的噪響不絕於耳,不過數分鐘便將平靜的旅途破壞殆盡!


  「夕,先別出來,我下去看看。」聽聞打鬥聲逐漸接近,音助急忙步出馬車,立刻被眼前混亂血腥的場面震懾得呆立一瞬,隨即轉身堵住車門門把,避免悅夕被飛舞的亂劍波及。


  「等等,我也一起——」

  「太危險了,我看完情況馬上回來!」


  音助不顧悅夕拍門的動靜,隻身穿出人群,往外尋找一條安全脫身的路線。


  遇襲之前,車隊本要行經連接兩座山壁的吊橋。山賊從後方竄出,前頭的商人早駕著馬車逃之夭夭,其餘人馬大多在離懸崖一段距離的樹林內打鬥。音助迅速做好從吊橋離開的打算,才要轉身回到悅夕身邊,便目擊令他全身血液逆流的一幕——


  車前馬匹被弓箭擊中,驚嚇之下拉著封閉的車廂朝前方飛速急奔,直到撞破崖前的柵欄都不曾停下腳步。馬匹嘶鳴如驚天轟雷一般劃破天際,緊接著是車廂與峭壁摩擦的巨響,隨著距離拉開逐漸微弱,直至無聲無息地消失,即使發揮再優秀的聽力,也聽不見任何動靜。



  「咳咳……唔……」悅夕從分崩離析的車廂內艱難爬出。或許是吸血鬼的體質救了她一命,她感覺自己的傷勢還不算太糟——然而下一秒,左腿突然傳出前所未有的疼痛,痛感順著神經一路蔓延至頭頂,令她全身發顫,每動一步都痛得喘不過氣。


  ——難道骨折了嗎?


  她轉頭往腳邊確認,只見少許腥紅的血液染濕裙襬,倒沒什麼怵目心驚的畫面,唯有左小腿劇烈的疼痛一波波襲來,教她無法忽視。現場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若任由斷骨自行癒合,恐怕會影響之後行走的能力吧?


  「不行!我不能變成……他的累贅……」她低聲說著,一把抹去嘴邊鮮血,接著往前伸長手臂奮力爬行。一步步移動的同時,她感到氣力逐漸喪失,連視線都跟著模糊起來。在朦朧的月色下,眼前唯有片片艷紅的花瓣清晰地映入瞳孔之中。


  花朵沒有香味,僅憑鮮豔的色彩吸引目光。時值結果期,附近還有幾株花莖上留著綠色球形的果實,誘惑似的在風中左右搖曳。


  悅夕用力眨了眨眼,抓緊最後一絲神智認出眼前的植物——罌粟花。聽說這種植物有止痛的效果,雖然不確定具體該如何使用,但若能減輕疼痛,讓她抽出多餘心力自救的話,她願意盲賭一把。


  攤開手掌,顫抖地摘下花朵。悅夕憋著氣將花瓣吞入口中,卻無法阻止強烈的苦澀侵蝕舌根,忍不住摀嘴乾咳,這麼一動似又拉扯到體內看不見的傷口,迫使她重新倒臥在地,無力地垂下眼皮,讓黑暗吞噬周身所有景色——



  禮拜堂內,少女修長的手指正在琴鍵上躍動,身體隨著旋律輕輕搖擺。如同往常單調的夜晚,於空無一人的舞台上演奏不知名的曲調。


  「夕,不用練得這麼勤奮吧?」

  「妳怎麼老霸佔著禮拜堂的鋼琴啊!」

  「別為了音樂背棄神的教誨!」


  耳邊充斥太多雜音,使得悅夕幾乎聽不見自己的琴聲。幾滴溫熱的液體落在手背,她恍若未覺,仍彈奏著彷彿丟失休止符的樂曲,將滿腔情感訴諸於音符,關起心門,深深沉浸在只有琴音的世界之中。


  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在教會裡,不乏修女修士與她搭話;神父傳播福音;孩子們嘻笑玩鬧,在眾多紛擾的聲音中,始終沒有人真正傾聽她的心聲,即使身在神光照拂的聖所,依然尋不著自己的容身之處……



  「我可以繼續當妳的聽眾嗎?」



  琴聲嘎然而止——


  那道嗓音無禮地闖入她的世界,卻帶著令她無法討厭的溫度。悅夕不禁站起身,順著清脆的掌聲看去,一名黑髮青年在遠處輕拍著手,對演奏者表達真誠的敬意。


  從那天開始,她便不再是一個人。


  再也沒有停留原地的理由——她追尋著思念的身影,踏出門扉,踩過陌生的道路,好不容易站到他面前,兩人之間卻隔著一條湍急的河水,在岸邊遙遙相望。


  「吸血鬼先生……讓我跟你一起走吧!」

  「即使未來會遭遇危險,甚至死亡?」

  「是的,我想成為你的力量!」


  月光穿透雲層,瞬間照亮周圍的景物。彷彿聽見她的心願,一座小橋悄然浮現,緩緩接起相隔的河岸。悅夕毫不猶豫地奔上橋面,短短不過十步的距離,她一下子走到盡頭,眼前人影卻露出了不同以往的笑容。


  「『甜美的外表下,往往藏著致命的毒藥。』不覺得很適合形容戀情嗎?」

  「……什麼意思?」


  悅夕驀地停下腳步,還來不及踏上岸邊,橋面便毫無徵兆地消失,失去支撐的她又再次落入無盡深淵之中——



  「夕!夕!拜託妳,快醒過來!」


  音助臉色蒼白,掌心捧著悅夕同樣失去血色的雙頰,不禁後悔起當初帶她離開教會的決定。


  他利用吸血鬼的能力,比其他人更早找到她的蹤跡。即使如此,還是花費不少時間,發現她時早已入夜多時。


  音助替她做了緊急治療,並帶著她轉移到離道路較近的地點。本以為她只是暫時暈過去,很快就會甦醒,然而隨著時間過去,悅夕的狀況變得越來越不對勁——呼吸漸次微弱,心跳也不再有力。他趕忙把她扶坐到樹幹邊,想盡辦法喚醒她,就怕她再也睜不開雙眼……


  「音……?」悅夕長睫輕顫,緩緩睜開雙眼。意識尚未完整回籠,她有些不確定地伸手撫向音助的臉。


  就像代替誰哭泣似的,天空開始降下絲絲細雨。悅夕抬頭望向烏雲籠罩的夜空,就這麼一動不動,不知在思索什麼。


  「已經到安全的地方,也幫妳包紮過了,先休息吧!商隊的人明早會循著記號過來。」音助看著她木然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攢緊拳頭,「抱歉,當時我不該把夕留在馬車裡,或者……根本不該帶妳離開——」


  悅夕忽然開口,輕聲問道:「你知道槲寄生的傳說嗎?」


  「……聖誕節那天,在槲寄生下相遇的人們要親吻彼此?」音助有些摸不著頭緒,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才注意到樹枝上結著一叢翠綠的灌木,「啊,那就是槲寄生?但今天不是聖誕節——」


  「我們是只能在聖誕節親吻的關係嗎?」悅夕雙頰微紅,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他處,不過話裡的意思早被音助確實捕捉到了。


  此時什麼都不做好像顯得不解風情呢。


  於是他靦腆地低下頭,與悅夕四唇相貼,口中似乎還嘗得到罌粟的苦味,混雜著嘴角鮮血的甘甜。甜味由舌尖擴散,埋藏於血液的情感亦在逐漸加深的親吻中深刻地傳達給音助——就算以性命為代價,我也願與你同在。


  滿天烏雲徹底遮蔽了最後一抹月光。


  音助悄悄鬆開手指,轉而握住悅夕冰冷的掌心。在幽暗無光的樹林中,依偎的戀人便如同彼此的明燈,綻放著耀眼而溫暖的光芒相擁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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