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w more than 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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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爾天生有種敏銳的第六感。

這是組織裡每個人都稍有耳聞的事。關於即將到來的危險或意外,他只要感覺稍有不對提出警告,聽從他的人往往得以僥倖、反之則成憾事。這種難以解釋的直覺毫不科學,尤其體現在一個講求萬事皆有公式定理的物理學碩士身上,顯得格外諷刺。

但尼爾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大笑,抹著眼尾的生理性淚水還停不下的那種。把這條小道傳聞講給他聽的人任由尼爾靠在自己肩頭大笑不止,等到尼爾好不容易停下來,才伸手按住尼爾柔軟的腹部,用掌丘劃圈緩緩推揉底下顫抖的肌肉,使尼爾在喘氣時摻入從哀哀呼痛進展為舒服的呻吟,那隻厚實有力的手掌才離開他,轉而壓在尼爾亂糟糟的金髮上揉了幾下後,才要尼爾站好。

聽起來我似乎成了組織裡某種趨吉避凶的存在?尼爾如對方要求的直起身,結果一說完自己又笑出來。

嚴格來說是這樣沒錯,只不過人們通常傾向稱呼這種存在為吉祥物。

所以你也這麼認為的?我是你的吉祥物?就像老兵貼身帶著從自己身上挖出來的那顆彈頭?尼爾指著自己。

你的比喻不太恰當。他們帶著那顆彈頭是為了提醒自己曾死裡逃生、不要再次落到相同處境的警示。尼爾毫不在意自己的話被糾正,越發開心地瞇起眼。他實在是個很微妙的人,明明已經不再年少,當他真正愉悅並且樂意表現出來時,總能讓人從他臉上看到一種孩子氣的笑容,純粹的愉悅,且十分有感染力,看到他這麼笑的人會不由自主跟著他一起笑出來。

那我更想當你的那顆子彈,而不是其他人的吉祥物。兩人中較高挑的尼爾低下頭,他們額頭相抵,距離近得眼裡只剩下彼此,連吐息都幾乎相融。尼爾的上唇已經壓在另一片豐厚的唇肉上,而下唇則隨著話語搔刮對方,低啞的嗓音從唇縫裡漏出:我要被你的血肉包圍,決定你的生死,然後離開你,再被你隨身攜帶,提醒你我曾經掌握你的生命。

尼爾注意到他吞嚥口水的動作,笑聲連同那句你早就是了隨即被掩在接下來的吻裡頭。


儘管尼爾擁有第六感的傳聞在組織裡不脛而走,但他們倆只把這項傳聞當作彼此的笑談,並不放在心上。

他們都知道傳聞不是真的。

尼爾並沒受老天特別眷顧,擁有別人所沒有的饋贈。他只是比別人觀察入微,這樣的人很容易在一點他人察覺不出的風吹草動裡察覺異狀,經過思考後迅速判斷,向週遭人提出情況有異的警告。

但保持神秘感挺好的。尼爾朝他狡黠一笑。他知道尼爾這個表情代表什麼。尼爾天生是塊做情報員的料,只要他願意,就能表現得十分討喜,鮮少有人能拒絕他。

事實上,尼爾刻意積累起來的好人緣連同直覺反應,在他讓惠勒重新升起氣閥門,從小窗目睹那台銀色奧迪橫衝直撞向前疾駛、氣急敗壞地要艾佛斯跟他立刻去阻止那個莽撞的傢伙時發揮良好作用。這次艾佛斯只跟惠勒交換一個又來了的眼神,沒有抱怨半個字,就讓整組小隊迅速套上防護衣,跟在尼爾後頭奪門而出。沒人懷疑尼爾的話,尼爾總是對的,這份對於尼爾的信任在過去使他們之中某些人得以從任務裡全身而退,現在尼爾也只是想讓另一個人平安歸來,他們沒理由拒絕。

尼爾難得把方向盤交給艾佛斯,自己主動鑽進副駕,似乎想為艾佛斯指引該前往的方向。大抵開快車的人都有這麼一個壞習慣:他們喜愛刺激,牢牢盤踞在每一個駕駛座上,握緊方向盤猶如法老握緊象徵權力的權杖,輕易不肯讓出。眼下尼爾卻顧不得這點無足輕重的執著了,他有更重要的事。他的追蹤器交給那個騙子,使得他們無跡可循,尼爾只能努力回溯記憶去思考有哪些是在這段過去裡已經發生而他未注意的。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不複雜難解,至少不會比搞懂天能這個組織到底在幹些什麼秘密行當來得困難。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現在遇到的傢伙還沒有未來那麼守口如瓶。尼爾訕訕地想。儘管腦子裡還亂烘烘的,但當艾佛斯拍著方向盤大叫我們現在到底他媽的要去哪的時候,尼爾也只是對他回以怒吼:你他媽就不會沿著剛剛來的路走嗎!就是那條該死的公路!
幾乎是在說出那條該死的公路的同時,尼爾腦中浮現一幕稍縱即逝的畫面:那輛行跡詭異、夾行在他們與薩托之間的逆行車輛。當時尼爾以為裡頭是薩托的幫手卻沒有遭受對方攻擊,折射的光線讓他全程看不清楚駕駛的面貌,直到凱特被遺棄在休旅車上而他們理所當然將那輛車拋諸腦後。現在回想起來,對方輪廓反而逐漸在他混亂的腦袋裡明朗。

那台在公路上翻覆的車!尼爾的激動大叫只讓艾佛斯翻了下白眼,隨即加重踩下油門的力道,加快速度朝尼爾說的標的物前進。在尼爾咬住嘴唇前,他首先嚐到淡淡血腥味,刺痛才隨後來到,這正是他現在所需要的,疼痛能使他的腦袋保持清醒。尼爾想。


感謝薩托沒往他腦袋開洞,只是點了一把讓他變成冰塊的火。當他們好不容易把被凍得不省人事的傢伙從冰窟般的車內拖出後,艾佛斯便站到一旁雙手抱胸,若無其事地評論被尼爾摟在懷裡的人的好運氣。如果尼爾還有餘裕,或許會順著艾佛斯的話與他一起嘲笑薩托不懂杜絕後患的重要性、也正因如此艾佛斯在天能裡才派得上用場。他向來不跟艾佛斯客氣,就像艾佛斯在對打練習的時候對他從不手下留情;但不是今天,不是現在,不是此刻。尼爾用力搓著那張凍得失去血色的臉,如果這傢伙還醒著,很大概率會調侃尼爾到底是怎麼從一個黑人臉上看見血色,前提是此刻他沒有緊閉雙眼。

夠了,不要再用那些假設嚇自己。尼爾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艾佛斯的人很快就聚過來,把失溫昏迷的傢伙從尼爾懷裡帶走,並對他做出適當的處置。原本他們應該要搭乘另一台車回到薩托已經捨棄的倉庫,但尼爾堅持要讓他待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沒有人能夠反駁尼爾,就連艾佛斯都只是一個眼神就示意其他人去另一台車填補他跟尼爾的位置,他則跟著尼爾搭上擺了一張箱型車。

在回程的路上、車窗倒退的風景裡,他們沉默地處理各自的傷口。

他不會有事。尼爾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已經閉眼假寐的艾佛斯又掀起眼皮,側頭看向尼爾:這就是你肯讓他離開視線範圍的原因?

不。尼爾篤定地說,我知道他會沒事。

艾佛斯聳聳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不該跟尼爾這種固執己見的學術派爭辯,因為他往往說不贏尼爾,兩人意見相左時只有掄起拳頭他才有勝算。但現在他沒辦法對棄犬般無精打彩的尼爾這麼做。

又是你那套會發生的就是會發生的老話?

這個嘛。尼爾的眼光落到那個被艾佛斯特地交代用鋁箔紙包成木乃伊的傢伙,紙張在他胸口上緩慢起伏的幅度終於讓尼爾鬆了一口氣,連帶對艾佛斯說話的口氣也輕快許多:不管怎麼說,它確實已經發生了。

就像我已經習慣你們幹出各種蠢事後還得去替你們擦屁股。艾佛斯沒好氣地說完就閉上眼,決定到下車前都不再理會態度驟變的尼爾。兩個混帳。餘怒未消的艾佛斯又罵了一聲。


尼爾跟艾佛斯帶著逐漸解凍的冰人回到倉庫前,惠勒與其他被留下的人已經將一個貨櫃整理出來,裡頭的氧氣瓶、飲水、食物與凱特需要的藥物一應俱全。凱特因為使用止痛藥的關係安靜地躺在推車上,原就白皙的皮膚加上失血過多導致的毫無血色,讓她在此刻看來像是一具會呼吸的雕塑而不是活人。

艾佛斯哈了一聲,轉頭嘲笑尼爾:你確定你能夠一個人帶著他們回到奧斯陸?

尼爾的嘴唇抿成一條深刻的直線,表情陰鬱地瞟向艾佛斯,艾佛斯認得那個表情,每回他在訓練場上痛打尼爾一頓後,不服輸的尼爾就是用這種表情目送他走出訓練場,不久艾佛斯就會接到各種事後回想結語只有滿滿狗屎的任務。真的狗屎,他都想不出來這傢伙腦子裡怎能裝這麼多爛主意。

如你所見,我當然沒辦法一個人把他拖進貨櫃裡。尼爾在說到一個人時加重語氣,接下來的話又讓艾佛斯涼了背脊:等他醒來發現自己身上多了許多淤青,我很樂意告訴他是怎麼來的。

艾佛斯瞇起眼,他聽得懂尼爾的暗示。儘管艾佛斯想反唇相譏,告訴尼爾現在他可什麼都不知情,甚至不久前他在倉庫裡還懷疑他們一個是洩密者、另一個是普莉亞派來的傭兵,他們倆在他眼裡可是一丘之貉,都不值得信任,但艾佛斯忍住了。尼爾沒有再理會他,逕自折回車裡確認冰人的體溫是否有穩定升高。艾佛斯嘟嚷著上前要尼爾托住他的上半身,自己則抱著他的腳,合力將他帶進貨櫃裡。

在貨櫃門關上前,艾佛斯忍不住又朝拉了椅子坐在他身邊卻仍繃緊身體保持警戒的尼爾喊了一聲:你確定真的不需要我或惠勒跟你們一起去嗎?

尼爾似乎被艾佛斯那聲喊話安撫了,回頭時那雙拱緊的肩膀已經自然垂下,他扯了扯嘴角,難掩疲憊地笑著,向艾佛斯擺手,要他趕緊關門別再浪費他們的空氣了。


你們還有自己的任務要進行,而這個是我的。尼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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