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gmy】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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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識的第十年,加賀美和黛灰開始了同居生活。


比起交往一段後決定同居的情侶,或者因為學業、經濟能力等緣故選擇同住的室友,他們倆住到一塊的原因顯得單薄多了。沒有誓言或者事先的約法三章,情感基礎也僅建立在先前的舊識情誼,沒有再更近一步。而這也讓雙方的親友對這兩個人為何會同住一間房一事感到困惑不解。


所以不如這麼說好了。比起單純的友人,黛灰又另外身兼一職:保母。


*


凡事必有其原因。


設施裡最近來了個新孩子。約莫幾個星期前,黛灰如此告訴加賀美。


那孩子名叫空,是個剛上小學沒多久的小孩,據說還是其中一名設施職員的遠親。就在不久之前,空的父母相繼過世,留下無依無靠的空。而空雖然是出了名的黏人,但為了遵守會好好長大、不讓爸媽操心的承諾,於是隻身一人堅強地來到了設施住下。


——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


「空くん實在是有些⋯⋯太需要情感支持了,有身為親人的職員阿姨在固然是事實,但同時間還得分散給其他孩子的關愛對空來說並不足夠。」黛灰淡淡地說,即使語氣平靜,背後隱含的情感倒是比一聲嘆息更令人感到無奈。「我和其他人都認為空くん不適合住在設施這種環境。」


替空尋覓到合適的養父母於是成了當務之急。恰巧每隔一陣子,設施便會開放給有意要收養孩子的家庭或夫妻參觀,黛灰和其餘的職員也將此視為黑暗中的一線生機。遺憾的是,幾番尋找下來,空仍遲遲找不到能夠接納他的家庭,理由不外乎是因為收養方認為空的年紀太大,再不然就是空和收養方的生活步調不合,直到現在,問題始終還是沒有解決。


說到這裡,黛灰停頓片刻,稍微往孩子們待著的客廳望了一眼。他不是抱著閒言閒語的心態在議論空的事情,也一直都有意識地維持著偏低的音量,只是怕若是像空這樣自尊心較高的孩子不小心聽見有關自己的話題,會覺得不高興或者受傷而已。確認過空不在周遭,他再次對上加賀美蘊藏著遺憾和同情的目光,兩手一攤。


「ハヤトさん也三十歲了,有沒有意願把空くん接回家呢?雖然只有孩子,但姑且也算是順利組建了家庭。」


「不愧是黛さん,好擅長推銷啊⋯⋯」


加賀美苦笑起來,伸手摸了摸後頸。老實講,他起先其實是抱著「難得聽到舊識向自己訴苦」的心態來理解這件事的——他連順手帶來的公事包和禮貌性準備的禮物都還沒放下呢——倒是沒想到事情會朝這個方向發展。「但實不相瞞,我帶孩子的經驗幾乎都是在這裡學到的,和黛さん比起來實在貧乏得多。再說工作也會壓縮到與小孩相處的時間。」


加賀美已經刻意保持單身很長一段時間了,因此,除了工作和直播之外,還有足夠的閒暇時光能發展自己的興趣,偶爾覺得累了,撥點空檔休息一下也綽綽有餘。可假如多了個家庭成員,加賀美的日子恐怕很難繼續過得如此自在又愜意。


「沒有人生來就懂得如何當父母。」


黛灰當他只是在找理由推託,便也隨口安慰了下對方,半開玩笑地用過長的袖子拍了拍加賀美的肩膀。「如果問題只是出在時間不夠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替ハヤトさん照顧孩子⋯⋯畢竟願意收養空くん就是幫了我們大忙,稍微回報一下是應該的。」


「黛さん就不怕我讓你做白工嗎?」


「我相信大老闆的為人啊。」不為所動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眨了下眼睛。「何況都認識那麼久了,我也多少了解ハヤトさん的個性,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吃虧吧。倒是ハヤトさん、也別忘了要提防我,我很有可能會在你家白吃白住到小孩長大為止。」


「是這樣嗎⋯⋯」


「沒錯哦。」


黛灰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漏看了加賀美臉上那抹下定了什麼決心的神情。


——於是當他回過神來,眼前便是加賀美朝著設施職員完美地九十度鞠躬的景象。


「請把灰くん交給我吧!」


「⋯⋯哈?」


*


顯然加賀美把自己的玩笑當真了。


黛灰頭疼地合抱著雙臂,突然後悔起自己過於輕率的發言模式。說來也算是報應,他其實沒有多少時間能夠處理自己的情緒,而是得代替在這種時候特別一根筋的加賀美,向職員說明清楚才行。


至少得澄清他們沒有要交往也沒有要結婚這點。


他嚥下嘆息的衝動,把仍彎著腰不起來的加賀美趕到後面去,接著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職員說起了一切的來龍去脈,一方面是要給職員一個合理的交代,另一方面也是在替自己整理思緒。


加賀美雖然衝動,在此之前應該也多少做了些關於未來的考量,權衡過利弊得失後才會選擇答應,自己總不能以一句「這些只是玩笑」搪塞了事。而黛灰一直以來都是從事自由接案的工作居多,時間相對彈性,扣除掉可能得調整作息這點,倒不是不能替加賀美照顧孩子。


問題在於期限。姑且假設空到了高中就能夠擁有足夠的自主能力,在那之前,還有將近十年,必須由黛灰扛起一半的撫育責任。


由於長期居住在設施裡的緣故,黛灰對與人同居和跟孩子相處等事都不陌生,真要說的話,十年對於年齡不再增長的他來說也不是特別龐大的概念——或者說沒什麼實感。差別只在於這次的合住對象之一是加賀美隼人。


⋯⋯不過好像也不是特別壞。


黛灰很難否認在相識的這十年裡,自己曾對加賀美萌生過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逾矩的想法。這樣的情愫有部分源於年齡和身份的差距,從趨光性似的本能,轉為飛蛾撲火般熱烈到近乎於隱痛的感情,最終也還是因為橫越不了的差異而被他親手掐滅。


無果戀情的殘渣並沒有被妥善的埋葬,而是一直都躲藏在隱蔽的腦海一角,在黛灰憶起這份情感時忽地冒出,彰顯自己仍未完全消逝。


這樣下去危險的也許是ハヤトさん。黛灰想。


聽完黛灰的一番解釋,職員似乎也終於理解了一切,反過來對著加賀美說哪裡的事,灰くん跟空就麻煩加賀美くん照顧了,接著在一鞠躬後前去尋找空的身影,好讓他跟加賀美先認識一下彼此。加賀美鬆口氣,收起正經的神情,笑著問黛さん想要什麼時候搬進來我家呢?


我家啊。黛灰反覆咀嚼了會加賀美的用詞,又看看對方過於炫目的淺笑,覺得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


黛灰和空是在異常寒冷的初冬搬入加賀美家中的。


當時外頭下著雪。黛灰和空全身上下都包裹著厚厚的禦寒衣物,倒是替行李減輕了不少重量。他們的私人物品都不多,黛灰常用的桌機則預計會在之後才送到這裡,因此帶來的幾乎都是衣服,用夠大的行李箱裝起來就已經綽綽有餘了。


既然東西不多,身為家主的加賀美為表誠意,親自開著車將兩人送到了自己家。而空雖然黏人,但還是對加賀美抱著最基本的防備心,整趟車程中都緊緊閉著嘴,扯著黛灰的衣袖——也許是因為先前就相處過一段時間,又或許是黛灰天生有種令人安心的沈穩感,空似乎挺信任他,至少勝過於對加賀美的戒備——加賀美也有些膽戰心驚,透過後照鏡偷偷瞧他的頻率甚至高到讓黛灰擔心會不會因而發生什麼事故。


當然,空的收養手續是在雙方的核可下進行的,黛灰也得承認加賀美那套拿遊戲開啟話題的對話卡組的確是老少皆宜,就他看來,空對他的第一印象應該不會差到哪去。


只是這孩子的表情還是不怎麼開心。


除了不適應外,還有其他原因嗎?懷著這樣的疑問,轎車在加賀美所住的公寓前停了下來,黛灰率先下了車,幫空拉開門,加賀美則打開後車廂,毫不費力便把行李箱抬起,放到了地面上。


輪子喀拉喀拉地轉著,加賀美也一邊替自己的住家環境做了簡單的介紹:諸如這附近有些什麼,他在他的上下班時段會看見怎麼樣的人和風景,又比如住在附近的小男孩很喜歡他的高達模型,還跟加賀美聊上了天云云。


閒聊般鬆散的語句隨著輪子的停佇而暫停,加賀美掏出鑰匙,打開了自家大門,對接下來就算不上是訪客的兩人比出「請進」的手勢。黛灰眼尖地發現玄關的木質地板上,整齊地排放著三雙大小不一的小狗拖鞋,不禁用口型問加賀美這是在做什麼。加賀美不好意思地笑笑,沒說話。


以一個人的居所來說,加賀美的生活空間寬敞得幾乎能說是空蕩,如今就算多了兩個新房客,也不會顯得擁擠,三人的房間還被妥善地分開了。加賀美自然是待在原本的臥室裡,黛灰的房間就在加賀美的旁邊,房裡配有書桌和床鋪,牆壁特意漆上了偏暗的深色;空的則最靠近客廳,裡頭的家具都提前換成了適合小孩的尺寸。


如果有什麼想調整的地方都可以儘管提出來。領著兩人在屋內逛了一圈後,加賀美如是說。脫下外套、穿上拖鞋的空捧著黛灰端來的牛奶,端正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滿臉嚴肅地開口了:「那個⋯⋯」


「是?」


「我有個在意的地方。是關於加賀美叔叔和灰くん的。」


「請說。話說其實叫我哥哥也是可以的⋯⋯」


「你們兩位沒有很熟嗎?」


「⋯⋯」


兩名成年男性雙雙噤了聲。


沒有很熟、嗎?


要說不熟倒不至於。算起來,他們好歹有將近的十年的交情了,縱使不是常常見面的朋友,也多少了解彼此的性格和生活上的小習慣;要說熟,講起來又沒什麼底氣,與其說對方是老友,頂多也只是「認識了滿久的對象」。


空沒有發現他們的尷尬,逕自放下了馬克杯,用著以小孩來說十分疾言厲色的口吻繼續說下去:「加賀美叔叔和灰くん看起來完全沒有要把彼此當成親人的意思,我不喜歡這樣。」


我以前的家裡就不會出現這種事。爸爸跟媽媽就應該表現得像夫妻,起床要早安吻出門前要擁抱,不該連最基本的碰觸也顯得小心翼翼,更何況你們幾乎沒有什麼肢體接觸——空又這麼喋喋不休地說了一長串,黛灰和加賀美難得地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這才想起職員特意告訴他們空不只需要親人,還是個很重視家庭和諧的孩子。


顯然職員阿姨所言不假。


空這種年紀的孩子對家庭的概念相當簡單直白,只覺得有了父親、母親的家才算完整,性別之類的要素反而是其次。加賀美很難向他解釋黛灰和自己現在的關係,索性就順著空的邏輯繼續向下走了下去。


「那、我們該怎麼做才好呢⋯⋯?」


所以他戰戰兢兢的發問了。空睜大了眼,彷彿在說「這也要問?」,而這樣的驚異也在片刻後轉為了恨鐵不成鋼。他異常老成地嘆了口氣,吩咐這兩個不成材的大人:「就先從牽手開始吧。」


說起牽手的各種牽法,又是個深奧的學問。加賀美本想用類似交易成交時,禮貌性地與合作夥伴握手的方式敷衍了事,卻被黛灰一眼看穿。你覺得空くん會接受這麼生疏的握手方式嗎?他低聲問道,從過長的袖口中伸出五指,無比自然地與加賀美十指交扣。


加賀美僵了一下,但其中驚訝的成分大概遠遠大於和黛灰牽手造成的不適。黛灰故意不去看他的臉,可仍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黛さん?」


「沒有,我只是在想,」他稍微加重了指尖的力道,眼睛含笑,「原來ハヤトさん緊張的時候會流手汗啊。」


「⋯⋯真的很丟臉拜託請別提了。」


*


誤打誤撞下展開的同居生活就這麼延續了下去。


當初,空的學習並沒有因為來到設施而中斷,在搬至加賀美家中後也依舊是如此。他所就讀的小學正好離加賀美的辦公地點不遠,經過協調,最後就變成了加賀美順路送空去上學,放學時再由空自己回家的接送模式。假如真出了什麼突發狀況,再交給黛灰做臨時的處理。


因為事先做好了討論,他們在生活步調的磨合上並沒有遇到太大的問題。隨著時間過去,空對加賀美的態度也軟化了些,開始改口直接叫他ハヤト(「既然空くん都去掉稱謂了,黛さん是不是也應該直接叫我的名字呢?」「ハヤトさん這不是還在說著敬語嗎?」加賀美和黛灰間發生過這樣的對話)。


唯獨兩名大人間尷尬的距離感還是令空覺得很沒有安全感。他深知若是放著兩人不管,這兩個固守著舊識關係的人之間也不可能憑空產生什麼化學變化,乾脆親自監工、指派作業要兩人完成:今天是擠在一張沙發上聊天,隔天是相擁而眠⋯⋯加賀美和黛灰拿頑固的孩子沒輒,只能彆扭地照辦。


饒是在特定方面有些鈍感的加賀美,也看得出在那點彆扭背後,黛灰其實是有那麼點樂在其中的。不僅限於在完成空的指令時作弄似的心態,也包含那份他曾在某個瞬間察覺到,卻只當作是自己多心的感情。


也許他們都認定了彼此終究會擦身而過。沒料到空的出現,成了再次將他們維繫起來的紐帶。


——只是加賀美忘了,若不是當初他出於一時的衝動——當然還有早該被掩埋起來的私心——選擇答應黛灰開玩笑的請托,這一切的一切也不會發生。


說起來,今天的功課是背後抱呢。加賀美在推開家門的同時無奈地笑了起來,實在不理解空小小年紀,究竟為什麼能想出那麼多古靈精怪的法子,好讓他和黛灰能有多一點的接觸機會。


厚重的門板後,迎接他的是燈火通明的家和隱隱飄出的飯菜香味。加賀美和黛灰都是會做飯的人,於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誰有興致,誰就負責煮晚餐的輪班機制。早在大學時期就搬離家裡的加賀美早已習慣了獨居的生活,對於回家時能享用到熱騰騰的飯菜一事還覺得頗為新鮮。他脫下西裝外套,瞥見穿著圍裙的黛灰還背對著他在廚房裡炒菜,便走上前去。


「是這樣做嗎⋯⋯」


他遲疑地低聲說,緩緩伸出手臂,環上黛灰的腰。黛灰沒有被嚇到——至少看上去沒有——僅是偏過頭吐槽他的動作太生硬了。加賀美嘴上嗯嗯地應著,心裡想的卻是黛さん的腰還是太細了,這麼單薄真的沒問題嗎,明明最近都有按時吃飯了⋯⋯


「⋯⋯ハヤトさん,有在聽嗎?」


「啊、是?」


「我說,你再這樣心猿意馬的,晚點一定會被空くん嫌棄。」


黛灰一面警告,一面把炒得差不多了的青菜往鍋子的邊緣推去。這一系列的動作看起來分明也帶著心不在焉的味道,但姑且反省了片刻的加賀美沒有戳破。


「是這樣⋯⋯不好意思。」


「被空くん嫌棄後就會來找我懺悔,說什麼黛さん我又搞砸了、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之類的。我除了安慰ハヤトさん外還要處理空くん的情緒,老實說,有點想回娘家了。」


「黛さん⋯⋯」


「有什麼意見嗎?」


「不,我只是想說菜燒焦了。以及黛さん其實挺喜歡被這麼抱著的吧,才會多說這麼多話。」


「⋯⋯今天的晚餐還是別吃了吧。」


黛灰俐落地鑽出加賀美雙臂形成的空隙,脫下圍裙,揚長而去。


*


不知不覺中,這一家人也自初冬迎來了年始。


新年的第二天是假日。但加賀美基於禮節,必須回舊家一趟,若是前代社長沒有其他要事,說不定還會順帶去設施拜訪一下。黛灰看著加賀美收拾東西的背影,唐突地對著空冒出一句:「當初我和你爸就是在這天認識的哦。」


「你爸⋯⋯?!」


原先正彎著腰的加賀美被黛灰突如其來的語句砸了個措手不及,差點嗆著,連手上的拉鍊也發出了尖銳的「唰」一聲。黛灰滿臉無辜,說他只是覺得這樣更像是家人間的談話方式,既然ハヤトさん不習慣就算了。空不理會加賀美,拉著黛灰的衣角問是在幾年前的今天?怎麼記得那麼清楚?


「正好是十年前。」


黛灰答。他和空雙雙坐上沙發,兩雙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狗拖鞋並排在一起,規律地隨著腳擺動的頻率晃來晃去。


「與其說是刻意想要記清,不如說是無意間就發現這個日子對我而言變得很重要了呢。但主要還是因為日期好記吧。」


他沒有說,當初那個炫目而挺拔的青年,如今看起來沒有那麼高大了。是因為自己成長了呢?還是因為距離變近了呢?一直以來朦朧不清的背影在最近多出了和煦的溫度,伴隨著令人眷戀的溫柔撫過臉頰,劃過髮絲。由憧憬投影出的幻象並沒有崩解,反倒變得有血有肉,越發鮮明了起來,最終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加賀美在此時整理好了行李,清了清嗓子,刻意擺出一副馬上就要出門的樣子。黛灰會意地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


「黛さん、空くん說應該要給你早安吻。」加賀美稍微低下頭,凝視對方平靜的雙眼。「還有出門前的擁抱。」


「不應該是我給你嗎?」


黛灰明知故問地問他。他昂頭親吻加賀美的臉頰,與對方簡單卻不倉促的擁抱了下,然後替自己的同居人打開門。


「路上小心。」


「晚點見!」


空補上一句。加賀美隼人笑著對他們揮揮手,隨即消失在了掩起的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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