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gmy】溺斃

【kgmy】溺斃


*雙方都還沒有成為liver的時間線


在年紀尚小的時候,黛灰偶爾會用腳堵住浴室的排水孔,讓水匯聚在小小的淋浴間裡,任由浮著肥皂泡泡的洗澡水淹過自己的腳趾。


這和直接跳入泳池或者往浴缸裡注入熱水不同,硬要說的話,倒更類似於溫水煮青蛙,彷彿是一種和緩的、沉默的自殺。黛灰會在此時蹲下身來,用雙手環抱膝蓋,兩腿夾著仍不斷冒出熱水的蓮蓬頭,瀑布般落下的水滾過他的胸口。然後他移開腳,歪頭凝視著水流在排水孔上方形成漩渦,凝視著泡泡五彩斑斕、不斷變化的光滑表面在眨眼間破滅,從髮間落下的水珠停留在他的睫毛上。


倘若看得太過入迷,起身時免不了會感受到一陣暈眩,眼前只剩下深沉的黑和細碎的光點。有次他因而不小心撞到了水龍頭,發出悶悶的「咚」一聲,把外頭的職員嚇了一大跳。怎麼了?浴室外傳來喊聲,他捂著腦袋,用沙啞的聲音回說沒什麼。


此刻他仰頭望向舞台,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浴室裡,腳掌正被溫暖的水所浸泡著。每一顆音符都化成了一粒粒沙,順著水流滑入下水道,將排水孔徹底堵死。


今早加賀美向他發來了短訊,大意是說他今天正好有表演,沒辦法幫灰くん慶祝生日,並對此致上歉意。窩在被窩裡檢查訊息的黛灰忽略了那串合掌下跪的表情符號,回答沒關係,我直接去看你們樂團的表演不就好了嗎,反正之前買了票。


對面的加賀美沈默了一會兒,沒有趁機說些「那今天的演出就獻給你了」之類的台詞,也沒追問黛灰手上怎麼會剛好有這次表演的入場券,只是妥協似的說好,結束後我再買熱可可給你。


黛灰還以為自己做足了準備。


LiveHouse的暖黃色燈光打在樂隊的每個人臉上,隨著煙霧的出現與消失變換著顏色,朦朧而五彩的光嚴實地籠罩著舞台。黛灰瞇起眼睛,異常清晰地看見一滴水滑過加賀美的眉間、臉頰,接著是下頷。那也許是汗水,也許是淚,也許是自蓮蓬頭那流出的其中一滴水珠,即將濡濕自己光裸的肌膚。


加賀美隼人是會哭的——他突然想起這件事來。


加賀美當然會哭。他是個人類,會悲會喜,會大笑也會流淚。作為旁觀者,黛灰見過幾次他哭的樣子,比如玩的遊戲出現了溫馨情節的時候、電影的氛圍特別感人的時候⋯⋯又比如唱著歌的時候。


但是黛灰呢。


他用指尖觸碰了下自己乾燥的臉頰,試圖摸出一點淚痕留下的濕意,最後以失敗告終。他並不打算否認加賀美隼人的歌聲確實觸動到了他內心的某一部份——這對他來說是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他的心臟怦怦狂跳,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變成了巨大的腫塊,在胸腔內迅速膨脹,好像是童話中被施了魔法的豌豆,宛如不懂得停止般向上瘋長,意圖帶他前往未知的另一個世界。


他幾乎要被壓得喘不過氣,卻沒有哭。


黛灰感覺得到,加賀美隼人有時會將他視為一種異於人類的生物。或者說,不一定是活物,更有可能是機械那類的存在。這不是全然的貶義,何況加賀美本人大概也只是出是無心,於是察覺到此事的黛灰便也僅是想著,原來他是這麼看我的啊——接著就這麼不了了之。


然而這次黛灰心想,加賀美大概是對的。


否則自己怎麼會無法流下淚來呢。


浴室裡的水不知何時積得好高好高了,熱水淹過他的口鼻,將他澈底吞沒。


*


老舊的路燈有一下沒一下的閃爍著。閃爍的頻率似乎遵循著一定的規律,斜眼看了一陣子後,黛灰便能準確地預判出燈光下一次暗下的時間點。


和表演場內炫目的燈光相比,街燈難免顯得有些黯淡了,三三兩兩結伴回家的人群被夜色所覆蓋,只有輪廓能勉強照到一點光,看起來比較不那麼像鬼影一些。方才充斥在LiveHouse裡的喧囂和熱度就這麼隨之消散在了午夜的空氣中。


今天辛苦了!清脆的乾杯聲響起後,休息室內傳來團員們的聲音,接著藏在暗處的門被打開,加賀美隼人率先走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尚未完全從表演氛圍中脫離的緣故,加賀美身上還留著點身處於舞台上的餘韻,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毛茸茸的、帶著霧氣的光。特意提早離開的他趁著人潮散去,繞了條比較少人會經過的道路來找黛灰。他已經換下台上的那套服裝,上半身只穿了件素色的薄長袖,袖管被捲了起來,半截手臂還露在外面。


「ハヤトさん。」


靠在電線桿旁等人的黛灰探出頭,低聲叫他的名字,短短的呼喚中同時也包含了慰問和讚美。加賀美會意地朝他露出笑容,彎起的眼角帶著一點不明顯的紅,路燈一閃一滅,被燈光所照亮的那抹紅色,很快地便無法再被視線所捕捉到了。


他依約遞給黛灰一杯熱可可。吧台內並沒有提供酒精飲料外的飲品,盛裝著熱飲的紙杯邊緣還殘留著沒融化的沖泡式可可粉的痕跡,顯然是加賀美自己偷偷泡的。


黛灰接過那杯可可,驀地覺得想哭。準確的說,這樣的「想哭」僅限於心理上,而非生理上,所以他抬起頭,對加賀美開了口。


「ハヤトさん,試著把我惹哭看看吧。」


「把灰くん惹哭、嗎?」


大概是沒有餘力思考了吧,加賀美竟然沒有去質疑問題本身的合理性,只是遲疑地做了確認。黛灰默然頷首。啪,一滴雨水滴在他的臉上,他不由得仰頭望向夜空,發現雨點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


自己還沒哭,倒是天空先開始哭泣了。黛灰無可奈何,把可可擱置在一邊的長椅上,從隨身攜帶的側背包裡摸出了折疊傘,正打算撐開,卻被加賀美制止,以稍嫌粗魯的方式握住了黛灰的臂膀。


黛灰本就是對肢體接觸比較敏感的人,被驚得鬆了手,折疊傘發出「咔」的一聲掉在地上。但加賀美沒有因此而停下,而是彎下腰,用兩隻手臂笨拙地環繞住黛的腰部。


黛灰花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反應過來,並且意識到這是一個擁抱。他的手還是僵硬地貼在大腿邊,越來越密的雨打濕袖口,水滴由上而下地滑過手掌。


「嗯——該怎麼說明比較好呢。」


加賀美侷促地笑笑。


「有次我陷入了死胡同,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困擾的時候,家父沒有給我任何建議,而是這麼做了。灰くん也覺得這很不像他的風格吧?我也這麼認為。」他自顧自地說,為了不讓出於自己之口的內容被雨聲蓋過,而不自覺地拉高了聲調,「同樣地,不管是模仿著家父的我、還是提出這種要求的灰くん,或許都不是真正的我們。所以、要做什麼都行哦,只能趁現在了。」


要做什麼都行哦。這個人大概不知道這句話究竟能夠被曲解成多少意思吧。


雨淅瀝淅瀝地下著。路燈亮起又熄滅。加賀美身上有汗水、皮革、化妝品,還有加賀美隼人本身的氣味。黛灰眨了眨眼,感覺有什麼東西正滑過臉頰。是淚嗎?還是雨呢?


深究其中的答案也沒有意義,他把臉埋進加賀美隼人同樣濕了一片的肩膀上,伸手抓緊了對方上衣的衣料。他、雨水、加賀美、被雨稀釋掉的可可,全部融成了同一種味道。哭泣的味道。


於是他無聲無息地溺斃在雨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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