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gmy】搖搖欲墜

【kgmy】搖搖欲墜


*題:你可能會遭遇反對


這是一座廢棄的車站。


儘管不到雜草叢生的地步,但許久未經修剪的野草比起草皮來得更為粗硬,長及小腿肚,所幸站在此地的兩人都穿著長褲,才不會被尖端所劃傷。他們抬高了腳前行,最終在站牌前停下步伐。


斑駁的站牌上爬滿了鐵鏽,以黑漆寫上的站名被雨水經年累月地拍打,已經褪色得看不清了。黛灰戳了戳站牌,動作近似於滿心好奇、試探性地觸摸新玩具的貓。


啪嚓,傳來碎裂的聲響,指尖沾上了薄而脆的鐵片。於是黛灰收回手,蹙著眉想找點東西擦拭手指,加賀美從口袋拿出手帕遞給他,一面笑出聲來。


「既然知道會弄髒手,為什麼還要碰呢。」


「既然知道沒有意義,為什麼還要來呢?」


黛灰還擊,但把手帕還給加賀美的時候仍然禮貌性地道了謝。本就只是想逞一時口舌之快的加賀美不打算繼續和他爭辯下去,乾脆地舉手投降。


正如黛灰所言,提議要來這個車站的人是加賀美。一個稱不上約會的邀約,其後的原因也十分簡單:因為這兒是加賀美小時候常常來玩的熟悉場所。——當然,那時候看起來比現在更加乾淨漂亮,加賀美這麼補充道,語氣中帶著驕傲和惋惜,宛如正在介紹故友給黛灰認識一樣。


老舊的車站往往容易被與鬼故事、神隱傳說一類的要素綁在一塊,起先加賀美也顧慮到了這一點,不敢在沒交代好清楚前因後果前就拉著黛灰來這裡。但實際抵達現場後,對方倒也沒有做出半點害怕的表示,只是對於位置過於荒涼這點頗有微詞。


黛さん果然是黛さん。加賀美想。


他率先踏上月台,以樑柱撐起的木製高台乘載著他的體重,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斷斷續續的吱呀聲。站在加賀美後方的黛灰顯得有些猶豫,垂眼審視起腐朽的木頭,以及固定著木條、鏽成了深褐色的螺絲釘。


「再繼續走會掉下去的吧。」


他警告道。加賀美模仿著走平衡木的體操員,平舉起兩隻手以穩住重心,然後露出天真得不真實的笑容,搖了搖頭。


「我信任它。」


「它」指的是車站。黛灰輕鬆地解讀出了對方想傳達的涵義,只好嘆口氣,放棄勸說,順著加賀美的語義說了下去。


「那它會被很多人嫉妒啊。」


「包括黛さん?」


「包括我。」


這是實話,但其實也沒什麼好嫉妒的。畢竟從關係上看來,黛灰如今正站在離加賀美最近的位置(儘管他們本人沒什麼這樣的意識),而這座車站擁有的僅僅只有加賀美隼人的童年。黛灰所無法觸及的童年。


黛灰關於搭乘電車的初體驗比多數人來得更晚,不只是在同齡人間,就算放眼日本也大概是如此。他就讀的小學離設施很近,沒有通勤的必要,中學時代又多半是足不出戶,盯著電腦螢幕度過,因此一直到年紀漸長,有了上學以外的出門需求後,他才開始將電車當成常用的代步工具使用。


而與他相反,小小的加賀美卻在他所陌生的車站裡留下了童年一部分的軌跡。也許他會在電車進站時興奮地招手,又或者帶上剛捉到的甲蟲,和玩伴一同聚在站牌附近玩耍?那是黛灰終其一生也無法見到的景象,所以他嫉妒,並毫無理由地感到羨慕。


他望著加賀美往月台末端走去的背影,沿著軌道邊緣前行。鋪在軌道間的碎石混雜著落葉,有些還佈上了青苔,若是不留心腳步,不敢說沒有滑倒的風險。要是下了雨會很麻煩吧——黛灰瞥了眼天空,灰色的,令人分不清是白晝還是夜晚、晦暗莫辨的灰。十月的冷風輕輕吹過。


石子隨著他向前的動作骨碌碌地滾動,在撞擊到軌道時發出清脆的「鏘——」一聲,靜止不動了。在它之後,黛灰也跟著在原地站定,開口叫住了加賀美。


「ハヤトさん。」


「啊,是。」


加賀美聞聲,很快便轉過頭來,朝著黛灰的方向往回走。吱呀。吱呀。


「假如這個車站還有在運作的話,別人會怎麼看站在這裡的我呢?」


「會覺得很危險吧⋯⋯?或者聯想到臥軌自殺、之類的。」


「明明我就只是在普通地前行罷了。」黛灰呼出一口氣,以腳尖撥弄著碎石。「相較於站在月台上,等著列車進站的ハヤトさん、以及ハヤトさん外的多數人,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會和我選擇相同的道路吧。因為覺得危險、不安定、徒勞無功,所以⋯⋯」


「所以遭受否定了。」


加賀美接話,黛灰以沉默表示認同。褐髮的男人不禁苦笑,抬起腳來,淺淺地邁出一步。吱呀。朽木低低地哀嚎出聲。


「可是就現實而言,這條路未必比較安全啊。你看,都搖搖欲墜了。」


「不是說信任它嗎?」


「我還是能客觀地判斷事情的!」


說完,加賀美從月台上一躍而下,腳尖落在了草叢內,以至於連跳下的聲音也被吸收進了泥土與雜草的間隙中。被黛灰踢走的石子恰巧滾到了他的腳邊,加賀美欠身拾起,用沾黏著鐵鏽的手帕將它包了起來。


「說來有點冒犯⋯⋯其實不用找我談這些也沒問題的吧?黛さん已經不是會因為我的一句話而停下腳步的人了。當然,不只是我,即使發話者換作他人也是一樣。」


「在這點上我們彼此彼此。」


黛灰的語氣中找不到一絲埋怨,甚至比他所想的還要豁達。即便如此,加賀美還是半開玩笑地對他敞開雙臂,風把長版外套吹得鼓脹起來,暖棕色的髮絲隨風飛揚。


「如果是現在的話,要我停下來也沒問題哦?」


「營業的方式也太生硬了。」


「的確是這樣呢。」


加賀美的回答連同笑意一同隱沒於颯颯的風聲中。


那一刻,他們確實聽見了電車駛過鐵軌的轟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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