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

　　索諾特一直覺得，自己大抵是特別疏離的神祇一類，掌管時間、因果，學會了個人有個人的命運，神祇只能觀看，難以插手。於是他在人類的世界裡只是注視，儘管是遊玩，也很少插手人類的命運。

　　他喜歡人類虔誠的祈禱、精巧的工藝，喜歡路過市集聽見喧鬧的人聲。他深知人類的脆弱，卻也看見人類頑強地與命運對抗的模樣。他知道自己是神，只能注視。他對這一事實並沒有太大的牴觸，人類自有其命運。

　　直到他遇見艾薩克。

　　艾薩克是一個爽朗的青年，他接納了來歷不明的索諾特。知道索諾特有所隱瞞，但他從不主動詢問，在他眼中，索諾特只是索諾特而已，不需要別的冗言贅詞，艾薩克眼中的索諾特只是一個白髮金眼，容貌清冷的少年。

　　和艾薩克一起生活的日子裡，原先彷彿隔著玻璃看著的世界都變得生動而鮮活得多，艾薩克帶他到市集裡買東西，遇到瑣碎的小物，發現他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時便會買下贈與他——索諾特記得那是一個從東方傳來的工藝品，小小的陶瓷物件，不算昂貴但也絕不便宜，上頭寫著他不知曉的語言，好幾行，看來像首詩。

　　索諾特看著艾薩克眼中柔軟溫和的笑意，覺得身為神明不得不冷硬的心，似乎有某一塊地方就這麼柔軟地塌陷下去了。但那時的索諾特不懂，那樣的柔軟究竟意味著什麼。他只是覺得能和艾薩克一起很好，生活的節奏舒適又愉快，他們可以一起在森林裡看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影子；他們可以一起靠著樹幹，看野兔與小貓探出頭來……

　　和艾薩克一起耗費的時間，彷彿都被賦予了意義。或者說，哪怕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和艾薩克一起就是好的。

　　「艾薩克，今天的天氣好好啊。」

　　索諾特伸出手，遮住了稍微有點刺眼的陽光，艾薩克笑了笑，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一片特別大的樹葉，「用它擋著吧。」

　　有時索諾特會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有些近了，但他看著艾薩克淺藍綠色的眼眸，又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他碰了碰自己的胸口，神也有心，但神也會心動嗎？

　　他不知道。

　　「謝謝你，艾薩克。」

　　「我們之間哪裡還需要說謝謝。」艾薩克伸出手，拍了拍索諾特柔軟的白色頭髮。

　　索諾特還沒來得及意識到那份怦然心動的感情，只是在熱燙的陽光灑下來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他的嘴唇動了動，艾薩克的名字在口腔裡反覆流轉，最終被他咽了下去。

　　直到艾薩克重病，索諾特才終於意識到那份情感是什麼。他懂得太遲了，那時的艾薩克形銷骨立，只能躺在床上，「我現在……肯定很醜吧。」

　　「說什麼呢。」

　　索諾特喉頭幾乎要忍不住哽咽，但仍然努力抬起頭，不讓眼淚落下——艾薩克肯定不會想看見他哭的。等那份淚意終於緩過來後，他彎起眼笑了起來，「艾薩克永遠都很帥。」

　　「是嗎？那樣就好。」

　　那雙淺藍綠色的眼眸還是專注地看著他，那雙眼中蘊含的情感和他的一樣嗎？索諾特不知道，他不敢問。也不敢說。他張張嘴，艾薩克的名字在喉嚨間反覆嚥下再吐出。

　　「……艾薩克。」

　　「索諾特，能認識你，真好啊。」

　　啊啊，那時的索諾特想，他大概再也無法愛上別人了。作為神祇的漫長的餘生，會全數用來銘記這一個人類。但沒關係，他愛他，所以沒關係。

　　讓索諾特永遠記得艾薩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