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小事
Petrichor這個世界是一座巨大的泥坑,吞沒所有好的、壞的。或者本就沒有什麼好的、壞的,不過是人在當前選擇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然後由旁觀者做出定義:這是好的,那是壞的。
上位者出於自己的利益犧牲下位者,下位者為求謀生獻祭更低等的……這樣來、那樣去,還不能明明白白相殺,非得要披上一層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的外衣,打著「為你好」的幌子剝奪其他人的權益。沒有血流成河,沒有戰爭,但硬生生拉開了階級與差距。
予結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看著穿著華麗的人指指點點,看著哨兵嚮導與普通人的對立,看著他們排斥、犧牲、相殺……他看著。但只是看著。他是站在高處的人,是享有一切的既得利益者,但他偶爾會覺得,自己也要被泥水淹沒。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因而只是跟隨著其他人的期望而行動。要看起來端莊、看起來勤政愛民、看起來強大、看起來尊貴……他被一個個標籤形塑成一個標準得幾乎完美的「皇子」,卻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真正想要的樣子。
真是奇怪。
他在光腦上操作,看過每一份公文,回應批註與答覆,直到有人敲門,「請進。」
是灰塵的味道。
灰塵有味道嗎?予結其實不太確定,一種淡淡的細微粒子,會堵塞住呼吸道,讓人覺得呼吸困難。但灰塵本身有味道嗎?予結不知道。他只知道每當自己出現呼吸困難的感覺時,幾乎都是由於那個人。
哨兵推著一個推車走進來,推車上是茶點,深綠色的眼睛注視著他,「辛苦您了,休息一下吧。」
予結注視著對方,那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又浮現了。不過沒關係,他習慣了。習慣那種不確定是由於戀慕還是灰塵的呼吸困難,像習慣這個人總有目的性的溫柔一樣。
「閾啟……」
他放下手中的筆,在看到閾啟的時候下意識地笑。他很喜歡閾啟,一部份是兩個人青梅竹馬,一部分是由於他的溫柔,還有一部份,是他憧憬像是閾啟這樣的存在。
有強大的目的性,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知道自己想要甚麼。這些全都是予結沒有的。
他只知道他愛慕這個人,於是閾啟就成為了予結獨一無二的存在,是他拉著這個世界的繩索。即使這條繩索最終落地還是毀滅也沒關係。
即使愛著這個人意味著要推翻這個世界的和平,讓階級對立得更加嚴重,讓人們有更明白的理由相殺。也沒關係。
予結忽然顫了顫,看向閾啟。自己的精神體跑到閾啟的腳邊,然後閾啟蹲下身來溫柔地撫摸他了。精神體的連結讓他感受到那股溫柔的觸碰。啊,溫柔,閾啟不是溫柔的人,予結知道的。
他嚐著甜蜜的點心,不想拆穿這個令人安心的時刻,「這份茶點很好吃。」
但閾啟確實抱有目的性地來。他站起身,沒再理會身旁撒嬌的白孔雀,放出自己的精神體,讓黑肥尾蠍和白孔雀一塊玩去,自己則進入正題:「嗯,從利莫那裡送來的。」
利莫,位於帝國的邊陲,盛產茶葉與一些工藝。一顆著名的旅遊星球,「路途遙遠呢。」
「嗯,最近那裡發生一些事情,我覺得可以利用。」閾啟伸出手,食指與拇指靠得極近,眉眼彎彎。予結與閾啟相處得久,自然知道這時候肯定在想些什麼壞事,予結笑著嘆了口氣,「什麼事情?」
「一個哨兵神遊的時候被普通人殺死了。」閾啟說,「那裡的哨兵工會正在抗議,如果適當地推波助瀾一下……」
予結知道,事情絕不是閾啟說的這麼簡單。閾啟只不過是從可以得到利益的方向闡述這個案件,但實際上呢?哨兵為什麼進入神遊?普通人為什麼要殺死哨兵?這些理由閾啟通通沒說。
如果全都攤開來了,那誰對誰錯或許還有爭議的空間。予結清楚,這些骯髒的手段每日每日不停上演。
他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知道自己無法成為合格的、完美的人——人是神的肖像,但人永遠不會成為神。
他不去探究那些閾啟沒說的話,而是像往常一樣地笑了起來,「那就做吧。」
「閾啟,你知道的,我手下的所有資源,你都可以隨意使用。」
予結的聲音溫柔中帶著疲憊,但那些倦怠,閾啟不明白,或者說他從不試圖明白。他只是笑得更開心了些,「那我就自行處理了。」
留下茶點與滿室空曠,和一個空虛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