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童

第二章.童



光野雨一直都知道自己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若是只「看得見」而言,他自然是不至於這麼認為,畢竟這並不是那麼值得說嘴的事情;然看得見便罷了,偏偏那些魑魅魍魎是多麼經常在他耳邊呢喃著「好香啊」、「好像很美味啊」諸如此類的話語。

彷彿他在不可名狀物裡的眼中是上好的佳餚一般,雨就像隨時會被推上柴火堆的羔羊,弱小、無力,一個連身子都還沒長開的孩子能做什麼呢,想抵抗也毫無頭緒。

雨曾經能做到最大的掙扎是同家人述說他的麻煩,但父母的關愛永遠都放在他們生育計劃內的哥哥和妹妹身上,而計劃外的他、問題便毫無疑問的被忽略了。


光野家的雨,是春夏交替之際避無可避的梅雨,卻也是落入土裡後悄聲無息消逝的雨滴;他不曾受到任何苛待,畢竟只要關上窗、自然而然就能將綿綿細雨隔離在外。


因此他似乎曾經猶如神隱般消失了整整一日,也不見父母有任何慌張的神情過。

而雨總是想不太起那天事情發生的詳細經過,照理來說依照那些怪異所言,他若是被神隱起來,不應該這麼完好無缺的回來吧。更何況,雨能夠清楚回想起來,在那之後他被「騷擾」的情況明顯好上許多。


難道凌說他需要想起的記憶是這一段?朝著臉上潑了兩把水,雨呆呆地望著鏡子內的自己,兩眼下那艷紅的雙痣燙得彷彿要灼燒起來——

不是這段,不知為何雨忽然想通了不是這段,是更久、更久以前的——久到也許不該稱作「他的」記憶,就像他在進入幻世前、將死之際所浮現的回憶碎片那樣。

但這段他似乎也該想起來,他好像該要想起來究竟是誰為了他而犧牲⋯⋯


——犧牲?這個詞語在雨的腦內一閃而過,而他只能愣愣地將為了洗臉而夾起瀏海的髮夾取下,像是被按下了慢動作鍵一般的撥弄整理著瀏海。


「Rainy⋯⋯」下雨的,男孩低聲輕語著,也是他對外自稱的名字。雖說在他們的年代對彼此用英文名字稱呼早已不是太過奇怪,但他分明可以稱自己為Rain即可的。

總不可能是因為比較可愛吧,就像John和Johnny 的關係。雨伸手撫向眼下的紅痣,大概、大概是誰曾經這麼叫過他,在他還是小小孩的時候,似乎有個穿著鮮紅振袖的孩子這麼叫過他⋯⋯


「紫、Rainy?」小小雨回過了頭,看著那個穿著是多麼不合時宜的女孩——應該是女孩——睜大雙眼望著自己,「你這個死小孩還知道我在叫你啊!」

「因為我的名字叫做光野雨,所以就覺得你是在叫我了。」覺得莫名其妙的小小雨回應著,而後馬上被女孩扯到角落蹲了下去。


「首先,雨、光野雨、Rainy,你以後千萬不要和別人說自己的本名,至少先答應我這個。」女孩一臉嚴肅的開口,將雙手抱在胸前,「再來,跟我說說那些鬼東西從以前到現在都跟你說了什麼吧。」

或許是女孩看起來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原因,雨將他能說的都說了,「不過,你是誰呀?」


「⋯⋯我是座敷童子喔。」曾經在你家目送你離世的座敷童子,女孩沒有說出後話,僅是伸手摸了摸雨的頭頂,勾起了一個快比哭臉還難看的笑容——

隨著時代的變遷,他的力量早已不如過去強盛,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初那個能提供眼前孩子安全的家的座敷童子,但他怎麼能看著這孩子被吞噬呢。


「這是我選擇保護你的代價。」以自己的存在作為交換。


「雖然你確實不是那死小孩,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不被發現的活下去。」

「孩子,記得答應我的事、忘了遇過我吧。」


——於是雨深深挖掘了他的記憶,最終卻落得他滿眼朦朧。冰涼的淚水溢出眼眶,滑過那妖冶紅痣,宛如滴滴血淚⋯⋯

原來他的痣就是在那時候變得那麼紅的,原來,這便是那名座敷童子所遺留下、最後的痕跡;所以他被騷擾的情況才有所趨緩,所以他總是稱呼自己是Rainy⋯⋯

「唔!」雨只覺得自己忽然頭痛難耐,雙手輕輕壓上了太陽穴揉啊揉的,數個碎片場景緩緩重組,那如夢如幻、濃霧籠罩的過去漸漸清晰——


「『但這是宿命(さだめ)』」

「『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份代價卻是跟著這個靈魂,總有一天要償還。』」

「『躲不掉的。』」

「他輕輕笑了,像是安撫小孩一般的笑了,『但不用擔心,時間到了自然會知道⋯⋯也自然,會有辦法的。』」


他可不認為犧牲一個座敷童子會是解法,不然他就不會在進來幻世之前要死不活的了,雨抹了抹臉頰拭去淚痕,咚咚咚的跑回客房、一把拍上凌正端坐在前的桌子上。

「凌,我覺得我想起來了。」淡紫色的左眼再次散發出燦爛的金芒,雨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開口。


凌抬頭微微眯起夕陽色的眼望向眼前男孩,確實,時雨様為了突破困境而強行下的封印已經鬆動——某方面而言,這封印確實牢固,不枉費當初時雨様為此倒了十多天作為代價。

青鬼輕輕地闔上書本,推了一下鏡架後雙手緩緩交疊在維持著跪姿的膝頭上,「那麼,雨様想好要付出怎麼樣的代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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