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海乾涸》

《若海乾涸》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即便雨珠成串落下,K臉上的笑容仍明媚?亞西爾難以辨明自己的躁動是為何故;把太過複雜的心思斂進心底,揚起笑容,同時將她攬進懷裡。

  是冒犯或者褻瀆,所有的指責他都願意欣然承擔,只要不被她推開就好。但話說回來,也再沒有能夠干涉他們的存在了。

  雨季雖已經過去,濱海崖洞依舊鎮日潮濕。然而氣溫逐漸回暖,K還是時不時會窩在他的腿上,對此他樂見其成,並不會覺得肌膚的相觸黏膩,卻不免好奇,那麼K呢?K是怎麼想的?

  對於供奉的祭品,他的神似乎沒有太大興致。初見時的一身單薄白衣也沒看她換過,倒是剛開始老叨唸要他穿多點別著涼。

  在一次又一次循序漸進的親密相觸後,他逐漸不感到飢餓。取而代之是另一種深層的渴求。

  他的執著因她而生,他的信仰亦只因她虔誠。

  有時候K會問他一些他難以掌握真義的問題,得到滿意的回覆後便會笑著擁抱住他蹭著;若是他也答不上來的問題,她便會獨自面對著海思索好久好久。

  近來K望著海出神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拉長。但他們相擁而眠的時刻如往常總是悠長平緩,像身處在小舟上,海面無浪寧靜,輕輕晃著,有一種舒適的微暈感,他無比眷戀。且他知道,K也一樣沉溺。

  所以他沒有擔心過。儘管他也清楚的知道,是自己選擇刻意忽略那些訊號。

  沒有在睡覺或者發呆的時候,K會邀他去沙灘散步,撿拾貝殼或者只是漫無目的走著。他們對於不遠處已無人煙的小城有默契地絕口不提。

  那天她一會鑽進灌木叢、一會掬起海水往他身上潑,像個孩子似的玩鬧。還神秘兮兮地往他手裡塞了紫色的果實,巴掌大球狀的果實沉甸甸的,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下,他咬了一口,頓時酸得說不出話來。

  而K呢?笑得彎了腰,上氣接不上下氣,發出毫無遮掩哧吭的笑聲,持續又笑又叫的唸著:「皮這麼硬你還真能咬下去、不好吃吧?」

過後才又語帶保留的說道:「誰讓你直接吃?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他看著果實斷面呈現的一抹紅,還是摸不清頭緒。見狀,K又去摘了一顆要他好好收著。

  根本也不算什麼解釋。但他卻像是得到寶物的將兩顆果實收入懷裡。

  極其偶爾會聽K主動提起過往之事,都是很微小很細膩的觀察,總令他驚歎對方有多麼一顆纖巧的心,談及少數開心的回憶,棕色眸子就像是被點亮,有火焰在其中飛竄。他不禁更加著迷。

  也想著,要如何讓這副神情成為關於他的專屬。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延長她的快樂,哪怕只是多一分一秒也好。

  或許是皆曾為人而使他們親近,可以對神這般毫無顧忌,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更或許,是因為她現在只有他的這一個事實令他感到滿足。

  然而裝作不存在的裂縫,實際上還是存在。

  這一夜,他便是被礁石掉落的聲響給驚醒的。縫隙被侵蝕的狀況很嚴重,好幾次他試著說服K離開這裡,對方卻總不置可否。

  對了,K呢?

  他的喊聲在空蕩洞穴裡迴盪——一聲比一聲大聲,一聲比一聲悽楚,卻永遠得不到回覆了。他知道啊。神力衰落的K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他只是沒預料到,會這麼快。

  莫名的在此刻想起K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更早前他們還談論過關於靈魂是否存在,K畢竟是一個無從否認的現象。那時候她的表情淡然,難得地講起自己為什麼會成為「如今這副鬼樣子」,相悖的形容讓他不禁失笑。

  ——無名之神是最早被投海之人,與世疏離不顧信眾疾苦。是,也不是。

  或許是一個他人聽過就會忘記的故事,但亞西爾會一直一直記得的。

  為了拯救生病的手足,懷抱強烈信念主動投海獻身的少女,如願成為能夠守護家族的存在;漸漸地,家族給予回饋使她和整片土地的豐饒攸關。

  可她在乎的人卻在一場無名火後都凋零。其後能力越來越被利用、以及不被傾聽的孤獨使她益發痛苦。

  再來的事情,就是這樣。她說。

  亞西爾感受到強烈的痛楚湧上,恨不得能更早和她相遇。

  作為補償似緊緊地將人抱在懷裡。她一面笑一面拍著他的背要他放開自己,又狀似漫不經心問道:「你覺得人死後,會去哪裡?」

  亞西爾知道,K要問的其實是,她之後會去哪裡?

  而他究竟是怎麼回答的呢?他只記得再度投入他懷中的身軀有多麼柔軟溫暖,他只願傾盡所有護她安然。

  此刻海風撲面,鹹味在他的嘴裡擴散開來,苦苦的。藍眼裡的淚水流盡。

  被人遺忘之境,再也沒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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