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伴】

　　凌晨三點，客房電話突兀響起，本該充滿溫暖與激情的空間如今一片寂靜，無人接聽。

　　來訊在二十秒後掛斷。

　　又過了幾分鐘，有誰拿著本該存放於櫃檯的備用房卡，刷開404號房的門，走入後仔細鎖上。一片黑暗的房中，只有浴室的霧面玻璃門透出暖黃燈光，如果聽覺足夠靈敏，也許能辨識出是什麼聲響藏在空調底噪與水聲之下……

　　細小而黏膩的撕扯與咀嚼聲。

　　來人走進浴室，拉開因霧氣而模糊的分隔門，粉髮女性摟著懷裡面目全非的軀體，抬頭看見來者，毫不在意自己還裸著，笑得燦爛：「在我吃光前及時出現真是太好了，小彌亞。」

　　被喚名的女性只是脫下外套、捲好褲管，走到她身邊，幾條觸肢由手臂外側探出、硬化外層，看起來就像數根大型骨刺，扎入屍首後邪神碎片便本能地啜飲血肉。

　　「如果你自己吃完全部，我會比較高興，真的。」

　　「為什麼？小彌亞不餓嗎？」

　　「當然，昨天才吃過。」

　　「嗯……但這是說好的交易。」她偏偏頭，漆黑觸手乖順縮回身後，將空間與餘下食物讓予對方：「小彌亞提供飯店優惠和事後處理，而我負責狩獵並共享獵物。當初這樣約定，可是小彌亞現在聽起來，有點困擾？」

　　莎利葉與名為黑原彌亞的女性是合作夥伴。

　　多年以來，兩人互動並無太大改變，黑原彌亞對當時心血來潮救下她並提出「交易」一事，已視為「不值一提的陳年舊事」鮮少提起，而莎利葉依然堅持稱呼她為「合作夥伴」。

　　曾經，黑原彌亞認為彼此已稱得上是「朋友」，這樣的稱呼與利益關係顯得隔閡，但宿者互相攻擊、掠奪碎片等事不算少見，她只當莎利葉仍心有顧忌，直到某日進食閒談之間，才明白緣由。

　　莎利葉沒有「朋友」。

　　粉髮少女笑得有些困窘，解釋道並非不信任黑原彌亞，恰是因為信任，才認定了這位目前唯一的「合作夥伴」。親情、愛情、友情、羈絆……莎利葉不相信奠基這些飄渺情感之上的關係，唯有掌握彼此利益，那份聯繫才是真實的，也因為足夠真實，需要斬斷時更好拿捏。

　　黑原彌亞沒對這番言論發表反駁。她猶記得當年從罰者手裡救下的少女脆弱而無助，即使已成長到足以威脅自己，卻仍被她所不知曉的過去深深影響；不過莎利葉現在已是能獨立生活的成年人，那麼她也沒必要為這位「合作夥伴」擔心太多。

　　她們如同往常對話，單聽內容，難以想像竟是兩位女性宿者邊分食仍有餘溫的人類軀體講出的東西。

　　在進食尾聲，身形嬌小的女性忽然道：「找個正經工作吧，莎利葉。」

　　粉髮女性臉上的歡快僵了一瞬。

　　「雖然現在這樣過得輕鬆，食物也沒問題，但我覺得妳非常需要。」

　　「小彌亞怎麼突然這麼說……？」

　　「妳最近捕獵效率太高了，就算我只負責善後，也是很累的。」黑原彌亞十足厭世地看著她：「而且天天吃這麼多，妳知道我胖了多少嗎？」

　　兩人對話同時，硬質化的觸肢如鱷嘴般裂開，將幾乎只餘骨架的殘軀一點點咬碎，隨後吞噬吸收，而黑原彌亞拿起稍早拆分下來的斷手，從小指開始細細品嘗，指骨與指關節的清脆裂聲從口腔傳至耳畔，迴響在頭顱之中。

　　莎利葉看著對方慢慢嚼食骨骼，即使明白是善後的一環，仍忍不住：「妳不是只愛吃骨頭嗎？能胖到哪去？話說回來我一直想吐槽，怎麼有人會喜歡這樣啃骨頭呀！」

　　黑原彌亞皺起眉頭。作為天生宿者，她自幼就建立邪神碎片持有者與「人類」並不相同的概念；眼前人成為宿者的時間比自己短，如今體內碎片量卻比她見過的大部分宿者都多──若論是否為「人」，她想，莎利葉實在沒資格這樣吐槽。

　　但是，這樣也好。擁有碎片愈多，神智愈容易遭到侵蝕，此刻對方能清醒地認定自己為「人」，那麼認知便會成為羈索，將之束縛於此岸。

　　「……很高興妳還有身為人的自覺。」黑原彌亞把差點順口說出的「宿者不是人」憋回腹中，嘆息後改以揶揄。

　　「總之，找個白天工作吧。算我求妳，我真的吃不下了。」

　　她看著粉髮女性一臉可憐地討價還價，冷酷地以工作模式提出再吵就終止交易，莎利葉終於安靜下來，雖然表情還是很有戲，就像被拉出門散步卻不想動的寵物那樣，不停用眼神和觸手示意。

　　而黑原彌亞開啟無情的善後機器模式，徹底無視。

　　沒錯，想讓她更像正常人，絕不是自己私心希望她能更融入這個世界……

　　只是來自合作夥伴的一點問題排除和安全確保罷了。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