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choice is brief, yet endless."
「休，歡迎回——」
因西弗的臨時通知，與教師道別離開茶室的女孩踏入擺滿醫療儀器、隨時有醫療人員駐紮的房間。懸吊一星期的不安終於放下，但見房間主人青紫的雙脣與萎靡身姿，女孩仍楞得佇在原處，直到對方朝她伸手才連忙上前回握，「怎麼……為什麼比去醫院前的狀態還要糟糕？這次發作、這麼嚴重嗎？要不要回去比較好？」
「沒事、回這邊……我比較安心……」冰塊般的手指呈現淡淡的紫，輕淺喘息夾雜斷續微弱的嗓音。休爾契扭頭婉拒醫生戴上氧氣罩的建議，微微前傾上半身使自己更容易呼吸才重新開口，「這幾天、還好嗎？做了些什麼？」
「……嗯，我最近在學怎麼泡好喝的茶，等休的狀況好點我來泡給你喝。所以，快點好起來哦。」露出苦笑地少年點頭回應，女孩便開心繼續，「然後，最近也有說是……物理治療、的醫生來幫我訓練左腳。他們說這能讓我未來走路跟站著的時候能更輕鬆、更好看——」
緊握她的手正微微顫抖，不知所措的女孩看見微笑自少年瞬間凝結的臉上剝落。
「你們……」連接少年的儀器發出刺耳警報，冷汗滑落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但明亮的紫仍死盯周遭「醫護」，「要她學『那些』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女孩子希望自己就算腳受傷也能漂漂亮亮是壞事嗎……情緒起伏太大了。真是的……比起這些，想辦法習慣『外出』才是你要費心的地方吧？」
最靠近他的白袍男子強行拆開兩人的手，將嚇哭的女孩推向一旁待命的西弗。周遭醫療人員迅速補上空位，人牆阻隔了兩人與他的視線。
「夠了。準備鎮定劑……不要？你打算死在他倆面前？」
「不要！休不要死掉！」和休爾契一同住進宅邸後他是自己目前唯一親近的人，父母過世時的回憶再次湧上；不想再失去的女孩朝人牆的對面哭喊。
微弱的爭執在嗚噎間消逝，不久後震耳欲聾的機器警報聲逐一停止。
人牆在眼前崩塌，一位女性帶著笑在女孩面前蹲下，「謝謝妳呢，因為有妳的關係他才肯好好休息。等等他就會醒了，在這等他嗎？還是先回房間？」
「……在這等他。」
「好，那我泡杯熱可可給你們，等等要安靜哦。」
兩個孩子抱著杯子默默待在一旁沙發。
直到床上再次傳來動靜，窗外已完全變黑。
「休？對不起，還好嗎……我剛剛做了什麼？」女孩放下手中涼掉的杯子怯生生回到床邊。
「我才對不起……嚇到妳。」稍微恢復血色的手指抵住太陽穴，幾個微弱喘息後休爾契輕輕搖頭，「不、妳什麼都沒做。」
「休……不要死掉，好不好？」原本忍住的淚又再次蓄積眼眶，女孩握住總比自己還冰冷的手，「不要離開我身邊。」
少年一瞬間睜大雙眼，幾秒後、了然般歛下眼眉。「嗯。」他微笑著重新抬頭，對女孩伸出右手小拇指，「妳知道『打勾勾』嗎？」
「打勾勾？」
「嗯，像我這樣，然後小指勾小指。」休爾契牽引女孩，輕輕擺動勾起的誓約，「我和妳保證——」
「永遠不會離開妳身邊。」
፠
致：鎮守萬千文字的伴火天使
恕失禮在此時與您聯繫。
我等為舊日月宗少數知曉並奉命守護伴火天使之要員。
自上任伴火者歸天，我等持續於東半球尋覓『她』之蹤跡（詳情請閱附錄文檔），直至前年才察覺『她』仍降臨倫敦之可能。由於『她』對知曉其存在之人之敵意與針對性遠比歷屆高漲，恕我等耗費相當時日才使得完成與您之接觸。
我等理解接下來之請求極其唐突且失禮，但仍斗膽向您詢問：您是否願意暫駐帕德托里斯兒童醫院周遭，為保院內人士與其中驅魔人和眾多幼小天使之安全建立認知汙染防線？（詳情請閱附錄文檔）
我等理解您與此醫院和背後家族之過往，但帷幕已有落下跡象，相信你我皆不願見此場景之發生。
若您願意前往，為此，我等謹此鄭重承諾，將竭盡全力保障您未來之安全與自由，絕不致使您重蹈前任伴火者之覆轍。
企盼您慈悲垂憐，敬候佳音。
፠
倫敦的濕冷夜風輕撫菲迦蕾亞的頸項、撩起金瀑般的長髮。獨自一人在陽台的她視線筆直凝視兒童醫院。
信中的文件與音檔她返家後也告知同住的友人；西弗果不其然對寄件者抱持強烈懷疑和敵視、愛蓮娜則發出舊日月宗果然各處都有想藏東西也藏不住的感嘆。什麼都沒看到無視它、一定條件內給予協助——如何處置信件的爭論在兩小時前被醫院降下黑色帷幕的消息中斷。
黑色帷幕。限定區域內所有人類對自我與他物的基礎認知完全崩解，人群集體性對現實和物理層面的知識完全錯亂。
雖從未親眼目睹，但她鎮守的地下書庫羅列諸多帷幕內的慘況、記錄無數消逝其中的生命。比任何恐怖電影場景還要血腥殘酷的影像，瘋狂與絕望交織的人類喊聲——
此刻、那裡、正在發生。
就像他曾見過的一樣。
少女握緊衣下小指指骨製成的墜鍊，另一手按下信內錄音筆的啟動紐。
（卡吱卡吱的碎裂與腳步聲持續一陣，消防車警笛、人類尖銳喊聲中，火焰燃燒的劈啪轟鳴聲逐漸增大）
「……他們、說這裡不會有其他人在。」
「把我們當飾品玩物，只待在『她』庇護下離帷幕遠遠的傢伙當然這麼認為。」
「你……」
「很榮幸在您脫離他們掌控的空檔見到您，與『她』相伴的同族。我隸屬舊日月宗，祖母在世時曾與您身邊那位有一面之緣。」
（劈啪燃燒聲中夾雜一聲模糊的鳥類長鳴）
「看來是這樣……有什麼事？」
「我們想帶您離開帕德托里斯。」
「……」
「他們以利益交換將您投入帷幕，無視您身體與精神造成的負擔，這會惡化病情縮短您壽命的。」
「我沒聽錯的話……與他們達成協議、讓我到這燒毀帷幕的就是舊日月宗。」
「——即使是舊日月宗，在面對帷幕與戴環者亦有多條派系。」
「是嗎？感謝你們的心意，但我無法和你們走。」
「為何！在這樣您的身體會——」
「我勸你快點離開，『她』說他們正往這邊來。晚一步的話，他們的『回收物』就會多出一件。」
［錄音中斷］
「……又來了啊。」
「是，畢竟只有這空檔有辦法接觸您……您真的不考慮？明眼人都能看出您的狀態比上次糟上好幾倍——」
「……你們有潛入他們主宅，從裡面帶走戴環者的能力嗎？」
「……」
「沒辦法，對吧？那麼，答案就和之前一樣。」
「那至少——」
「對了，關於『她』，你們還知道多少？」
［錄音中斷］
很久沒聽見他的聲音，從沒聽他說過這方面的事情。震驚、懷念、悲傷……她在西弗錯愕的臉上也看見相同情緒。
「菲。」陪她返回愛蓮娜住所的艾利歐特推門朝她走來。說著「這樣會感冒。」的青年將外套披在她肩上，將凍得冰涼的身軀擁入懷中。
陽台靜得只聽見彼此呼吸，寂靜的依偎過了好段時間才終於被菲迦蕾亞打破。
「我一直，都被休保護的很好呢……」環在腰部的手臂微微收緊。菲迦蕾亞調整姿勢，仰頭眺望看不見晨星的夜空，「休還在育幼院時雖然在的時間不長，但小孩都很喜歡他……就像大家的哥哥一樣。一起到主宅後，連一開始很——冷淡都不理人的西弗休也有辦法讓他開口說話。他真的，對我們都很好呢……」
「嗯。」靠在她肩頭的男性低聲回應。
「只是……是因為那時候我們還小、根本不可能逃脫帕德斯里托嗎？他明明、有機會能逃走的，為什麼要留下來？為什麼要承擔那些？為什麼最後他——」
最後的提問被青年的唇堵於口中。
腰部收攏的手臂使身軀相貼，與平時在外輕啄唇瓣的碰觸迥異，溫熱的吻逐漸加深，轉為親密獨處時特有的綿延，滑過背脊的手指令菲迦蕾亞輕顫，喉間碎音於唇齒間被舌攪散。
直到她輕扯艾利歐特的衣角，微喘著氣的兩人才終於分開。
「不要在這邊。艾利歐……」
面對抬著紅臉緊瞅自己戀人，青年稍稍轉移視線，輕訴「我不會道歉哦」同時在她額上回以一吻。
「冷靜點了嗎？」
「嗯。」耳邊心臟的脈動與自己相當，覺得夜風有些涼爽的菲迦蕾亞撫上腰際的手臂、重新深呼口氣，「我……在真的認真考慮要不要回去的當下，才開始猶豫、開始害怕。那裡……是他們用來收集戴環者的地方，甚至……處理我們的地方。回想起來真的有好多不正常，為什麼當初沒發現呢……」
「畢竟那時候妳還是孩子，一直在那樣的環境不可能能分辨出來的。即使察覺，多半也無法逃跑吧。」
「嗯、是啊，是這樣沒錯……現在，也還是有孩子在那裡吧？在帷幕中。」菲迦蕾亞的視線正對兒童醫院方向，「即使不受帷幕影響，他們也會成為陷入瘋狂的人的目標……不論哪一種，都不是好結果。」
「嗯。」
「他們，那些舊日月宗的人說『她』有燒毀帷幕的能力。如果……我能做到像休一樣的話。」擁著腰的手掌輕覆她的，而少女反握回應，「如果，能從混亂中救出他們的話，他們的人生有沒有辦法稍微不一樣、能有多點的選擇呢？」
就像他當時做的一樣。
「或許吧。」
「如果，混亂中他們有辦法帶走那些孩子，那我就去。不是待在周遭，是進去。」西弗和愛蓮娜的勸諫仍在耳際，猶豫遲疑的終點曾經的女孩仍選擇那裡，「裡面還有些驅魔人、無辜的人在裡面吧？可以的話，我希望『紀錄』收到的時間能更晚些……」
「即使有『她』保護，對腿不方便的妳還是太過危險了，別忘了還有猝睡發作那段『她』不在的空檔。另外，妳的身分很可能會被那些人察覺。」身後青年沉聲的回應令菲迦蕾亞身體一僵，「妳沒考慮過自己。」
「就算這樣——」
「所以，我和妳去。」
「咦？」
「目送妳獨自進入帷幕，我做不到。」棕色眼瞳內的是堅定目光，艾利歐特對著還未反應過來的她再次重申，「所以我和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