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9】

【Writing Note No.9】

硬殼筆記本

  她看見血,她手上都是血。

  紅色的黏稠河流順著垂直交錯河道蜿蜒擴散,它每往前一分及帶走一絲生機,兩百年前法國士兵遙望俄羅斯帝國土地上焦黑房舍時的心情應該就是這樣,西伯利亞的冷風從靈魂深處襲來,她停不下手上顫抖。

  她始終記得那些名字,每天都沒有忘記過。莎賓娜(Sabina)給了她在這個鬼地方的第一碗玉米濃湯;亞倫(Aaron)教她如何用一隻髮夾開鎖躲避怪物;費莉西雅(Felicia)總用冷淡的口吻嫌棄她包紮速度不快,而尤金(Eugene)則會在氣氛尷尬時說一個更難笑的笑話。

  安全小隊(S.A.F.E)最終無人留在L鎮裡,但她一直都記得,記得他們的臉、他們的習慣、他們的背景,恍惚時都還會以為他們仍然聚集在那個角落,為了一顆懶骨頭抱枕爭吵、打鬧、互相依偎。

  「不要、不要⋯⋯」卡蘿為了賭上不斷冒血的傷口,幾乎整個人撲在青年身上,她努力單手拉黑色背包的拉鍊,卻因為太過溼滑連連失敗,薄薄的圓框鏡片開始累積大顆水霧,青年蒼白的面孔逐漸消失在視線中。

  「卡蘿、卡蘿!妳原來在這裡——」

  「快幫我!」

  馬修幾乎是用滑的湊到她身邊,他接手過按壓傷口的位置,卡蘿終於趁機拿出緊急醫療包,褐綠色底層的光芒在這個瞬間熄滅。

  「雨果先生、雨果先生!」

  「卡蘿!」馬修伸手抱住逐漸歇斯底里的同伴。「不要看,別看了!」

  「不要!」不行,她還來不及記住關於雨果.厄納斯這幾個字以外的任何事情。

  卡蘿的手指緊緊掐進馬修的手臂裡,她腦袋清楚地知道他說的話沒錯,卻控制不了洶湧潰堤的情緒,強烈的哭聲在頭骨中迴盪,讓意識更加模糊。

  哭聲?

  她居然還會哭。

  卡蘿對這個發現感到一陣狂喜。

  她還沒有瘋。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謝謝。」艾利斯提摸了摸手臂上重新綁好的繃帶,馬修的收尾做得很乾淨,應該到下次換藥都不會有任何散開的危險,不過也確實該慶幸那條傷口看起來可怕,卻沒有影響手臂的任何功能,這幾天下來也沒有細菌感染的狀況發生。

  他單手從包裝中退出幾顆止痛藥碇配著開水吞下,邊安靜觀察經過的鎮民。那誇張瘋狂的一夜剛結束時大家都看起來都很亢奮,但經過派恩的人口清點後氣氛卻消沈下來,許多人都開始選擇壓低說話音量,像是害怕打擾意外離開的亡魂。

  L鎮的死亡名單裡包含那位他們剛認識、與他們分享紅茶的青年,馬修最後幾乎是半拖半抱的才把卡蘿帶回來,他推測她大概全程目睹了那個人的死亡。

  艾利斯提看了眼坐在沙發另一端、正在翻書的褐髮女性,他實在有點擔心對方的心理狀態,但嘗試問起時她也只是平靜地搖搖頭說:「我還要再一些時間,還沒有到可以討論的時候。」,看著那雙在光線下泛著金色光澤的眼睛他最後也只能點點頭同意。

  雨果的黑色包包也被馬修帶了回來,證件、皮夾、平板、手機⋯⋯,他們翻找了一遍都是沒什麼特別的東西,最後被卡蘿收進置物櫃最深處。

  艾利斯提想到這裡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拉過自己的背包找出看到一半的書。

  「我的眼鏡好像怪怪的。」他才剛翻開之前記起的頁數卡蘿突然說,她拿下眼鏡反覆用力閉眼、張開,又將眼鏡放在桌上用指尖點了鏡框邊緣動了動。「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弄到了。」

  「壞了嗎?」

  「可能歪掉了,看起來不舒服。」

  「那這樣怎麼辦,妳有可以替代的隱形眼鏡嗎?」

  「是有⋯⋯可是都是拋棄式的那種,而且不多。」卡蘿說著從包包裡找出一個眼鏡盒。「我去找一下卡托女士好了,請她幫我調。」

  看著卡蘿站起來離開,艾利斯提想了想也站起來跟上去。

  卡托女士是一名皮膚黝黑的中年女性,他們找到她時,她正在跟一群人一起聊天邊整理衣物,看著他們走來她放下手上的東西揮了揮手:「嗨,卡蘿,這是妳跟馬修的新同伴?」

  「我是艾利斯提,晚安女士。」

  「晚安。親愛的,妳來找我是因為眼鏡怎麼了嗎?」

  「我想我的眼鏡歪掉了。」卡蘿交出眼鏡盒,卡托拿出裡面的眼鏡放在一旁的櫃子上看了一陣子才說:「確實歪掉了,我幫妳調一下。」

  「我還想去檢查一下,不知道您這幾天有沒有空?」

  「嗯⋯⋯」卡托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說。「不然現在馬上去店裡吧,就在同層樓,不會需要很多時間。」

  「好。」他們跟上中年女人往鎮外走,途中遇到上廁所回來正在找人的馬修,艾利斯提簡單地解釋了情況,他便衝回休息區拿了東西,在正門口追上來。

  「卡托是眼鏡行的驗光師,好像是有一天午休後就發現自己在這裡了。」在他疑問的目光下馬修邊說邊往前指,卡托的店離L鎮只有兩、三個櫃位的距離,進去後她熟練打開店裡的電燈與儀器,快速簡單地幫卡蘿檢查完,便走進櫃檯裡拿出工具調整鏡架。

  「再試試看,親愛的。」經過反覆幾次試戴卡蘿點點頭。「我幫妳洗一下,你們再等一下吧。」

  「謝謝。」卡蘿說,正想走到討論櫃架上墨鏡的兩人旁邊,卻透過眼鏡店的櫥窗玻璃遠遠地看到一個晃過去的人影。

  一股戰慄從脊椎攀升至頭頂,下意識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沒有看見血,她手上沒有血,接下來只記得自己丟下呼喊她名字的其他人從店裡飛奔出去,直到離那個人幾步遠的距離。

  「雨果⋯⋯先生?」

  她聽見自己的牙齒打顫。

  她想她終於瘋了。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