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6】

　　他們在騷動的尾端才踏進鎮門，與名為阿冬的少年道別後，艾利斯提走進人群中，「怎麼回事？打起來了？」，「⋯⋯那兩個人活該！」，「幹嘛突然發飆？」，群眾的話語熱切交錯，最終匯集到寫著「健怡靈魂」大字的藍色鋁罐上。

　　他蹲下、撿起地上壓扁的空罐，潑灑出的剩餘藍莓汽水讓它摸起來黏黏的，「添加純正靈魂，讓您享受最刺激有趣的清涼靈異體驗！！」飲料罐後的廣告文宣讓人困惑又直覺不妙，抬頭望向拿著樹鋸逐漸走遠的紅髮少女，以旁人那種如紅海看到摩西退開的舉動，這罐是她的吧？

　　實在是非常在意，手上有球棒⋯⋯過去問一下危險度應該不高？褐髮青年思考了兩秒將鋁罐丟進最近的垃圾桶，遵從好奇心驅使跨開腳步追了上去：「小姐、小姐！小姐等等，我想問您關於那個飲料的事情。」

　　「什麼飲料？」紅髮少女聲音粗啞與甜美的長相完全是兩個極端，聽見呼喊她不大高興地轉頭看過來。

　　「『健怡靈魂』，聽其他人說剛剛地上的那罐是您的，我想知道味道怎麼樣，還有——」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買一瓶來喝？」

　　「因為其他的東西看起來比汽水重要，然後正好——」

　　「我現在很忙，等我忙完再問可以嗎？」少女的臉色陰沉下來，嘴裡吐出壓抑後的不耐，他反射性地問了一句：「需要幫忙嗎？」，對方晃了晃手上的鋸子：「幫忙？你知道你能幫我最大的忙，就是不要跟我說話，先讓我去宰了那兩個男人嗎？還是你也要加入？」

　　她形狀漂亮的黑色眼睛陰暗如無底深潭，艾利斯提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不小心插足進了一件很麻煩的事裡。

　　「要是你去替我抓住他們兩個，我也可以考慮告訴你喝起來怎麼樣。」少女的提議輕輕落下，同時前方正在逃跑的男性中髮色鮮豔的那位正語速飛快地大喊著。

　　「我——去幫您擋著他們。」艾利斯提說著往前方向跑去，他準備抓好時機就跟著兩人直接切進人群中，然而計畫趕不上現實，前方的少年突然停下腳步，用一種面對生死決戰的表情舉起手上的球棒。

　　「不要停下來，快跑快跑快跑。」

　　「你一個鬼怪憑什麼叫我跑？」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不跑啊！？聽著對方莫名其妙的回應，艾利斯提果斷放棄勸說，在快接近對方時直接繞開往另外一條堆滿家具的走道逃走。

✒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還要買回來。」馬修看著小桌子上藍色的鋁罐，他對他們的未來前景堪憂，明明昨天親身歷那樣的混亂場面，明明拿代幣去買緊急急救包或止痛藥什麼的都比較正常吧。

　　「因為感覺很有趣。」恐怖小說家看似心情不錯，他拿起健怡靈魂、轉到背面閱讀商品標示。「『純正靈魂』，在故事裡會是個很不錯的東西。」

　　「你，該不會，想喝吧？」馬修僵硬地說，黃綠色的眼睛飄向放在櫃子邊、對方昨天帶回來的金屬球棒，不要！他寧願是在對抗怪物時有價值死去，絕對要阻止任何會無意義被爆頭的危險！「不要喔，拜託不要，卡蘿——」

　　「看起來確實蠻有趣的。」

　　「卡蘿！！」原本預期的支持就這麼突然崩塌，女性放下手裡正在整理的東西坐到小說家旁邊，馬修顫抖地指著那罐飲料：「卡蘿你還記得嗎？那個販賣機之前可是掉出過會只要放到嘴邊飲料就會變成馬桶水的馬克杯。」

　　「昨天睡前我有看到那個女生，她好像恢復正常了，我想變得暴躁的效果應該有時效而且不長。」卡蘿抬起頭說。「販賣機之前也掉出能生出各種披薩口味的紙盒和特效藥。」

　　「⋯⋯你該不會是因為他給了妳照片，所以現在都會同意他說的話吧？」

　　「才不是，我是真的覺得有趣。」面對馬修的質疑她皺起眉。「而且如果多些人分的話，也許效果更少更短也說不定。」

　　「你們兩個⋯⋯」

　　「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找遠一點的地方試，不會讓你或別人困擾。」在筆記本裡紀錄完飲料的資訊後艾利斯提說。「或是我們找個鎮外沒人的櫃位？」

　　「是可以——」

　　「等一下！你們兩個等一下！！」馬修連忙拉著站起來感覺就要去實行瘋狂計畫的兩個人。「我跟你們去！可是我們要保險！！」

✒

　　把最後一個單人床床墊放到牆邊，艾利斯提拍拍手上的灰塵走到卡蘿身邊，他們對看了一眼，都覺得拎著好幾個枕頭、眉頭深鎖的青年其實不用勉強淌這灘混水，大家都是能夠承擔自己決定的成年人了。

　　「好了，所有刀子、棍棒、可以攻擊的武器全部鎖進休息室的櫃子裡⋯⋯卡蘿妳的眼鏡要不要也放一下？」馬修看了一圈他們一大早來清出的空地，確定所有地方都有柔軟的東西可以緩衝攻擊，便神情嚴肅地轉向另外兩人，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法，HYGGE是個好品牌，希望乳膠枕今天也能讓世界和平。

　　「馬修⋯⋯」

　　「快點拿出分一分吧。說實話，我也很好奇那個汽水到底是什麼味道，只是我怕——我們等下如果真的暴躁到互毆，變得正常之後大家都不要太計較喔。」他又掙扎地嘆了口氣說。「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也一樣。」

　　另外兩人一起點頭，艾利斯提深吸一口氣後拉開鋁罐拉環，一股人工的甜味順著二氧化碳噴濺揮發在空氣中，他喝了幾口便將罐子遞給馬修，慢慢感受嘴裡充斥的藍莓味。

　　他不喜歡這個味道，實在太甜了，好像是液態的水果糖。艾利斯提咂咂嘴。真的要的話，伯爵茶的香味應該更適合形容靈魂吧，什麼狗屁不通的譬喻法，浪費自然資源的存在——

　　一個枕頭突然猛地往他臉上砸，艾利斯提來不及反應撞上身後的床墊，纖瘦的青年整個人用誇張的動作再次抄起剛剛丟出的兇器：「幹他媽的你讓我喝了什麼垃圾飲料，還有妳！！附和個屁！！」

　　馬修的聲音完全扭曲變形，粗啞低沈聲線與女人淒厲的尖叫在每次換氣間交錯，他像是氣到幾極點般眼睛紅發紅，用枕頭不管不顧地往四處敲打，很快鵝絨從角落裂開的縫隙溢出紛飛。

　　「這該死的鬼地方，你們這群廢物——」

　　「廢物？這裡最沒資格叫廢物的就是你！」卡蘿的尖叫很快壓制馬修，她拿起旁邊的長抱枕阻擋攻擊。「在外面薪水高又怎樣！什麼都不會！我都沒有答應過要讓你跟著，就自己跑過來，還跟我搶沙發！！還有你！不要再去追那些怪物了行不行，真的很噁心！！！」

　　「待在這裡一整年，還出不去的人沒資格說我！連基礎防身都不會兩個米蟲！」

　　「你說誰米蟲！無法適應社會生存的渣渣，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他想他們到最後都不記得這場荒謬的枕頭戰是誰勝利，當回神過來店裡的警報聲已經響了一段時間，沈重的「咚、咚、咚」腳步聲正快速接近，三人馬上丟下手上破爛得不成形的布塊、翻過圍起的床墊直直往員工休息室衝去。

　　等到門外憤怒的保全離開已經是兩個小時後，開門看見外面一片狼籍時，他們終於放下緊張情緒，忍不住一起倒在店面鋪著地毯的地上笑出來。

　　「我的天啊，下次拜託不要再買這種東西了。」

　　「我不能保證，抱歉。」

　　「我覺得很值得。」卡蘿第一個坐起來，她伸手拉起兩人，抽出髮夾把櫃子裡的背包和物品都拿出來。「應該回去了。」

　　「走吧。」艾利斯提在店門邊警戒一陣子，確定沒有任何生氣的怪物遊蕩，揮揮手示意兩人一起走下手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