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4】

　　「派崔克先生，你有外面的照片嗎？」

　　她有時會忘記太陽的樣子。

　　「是有一些。」對於這個唐突的問題，新來的同伴明顯愣了一下。「但都是普通的生活照。」

　　「可以的話，能借我看嗎？」

　　白色海鳥在夢的底層鳴叫，帶著鹹味的潮濕空氣拂過地中海沿岸進出的船隻、匆忙穿越廣場的人潮，與狹窄的港灣城市街巷。

　　它一路蜿蜒向前，翻過山丘，直到遠方。

　　深褐色眼睛眨了眨，隨後滑開手機又翻出一個硬殼包交給她：「大部分都在相機裡。」

　　「⋯⋯可以給我幾張嗎？」

　　「是可以。」艾利斯提看著自己沒有問出的疑惑落在對方腳尖前，卡蘿絲毫沒有動手將它撿起的意思，她用著過於認真的表情繼續按下相機預覽鍵，只有翻過某幾張時照片臉上的專注才會稍稍被茫然取代。「明天回來前去找台能用的電腦傳給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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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上夢隨著清醒消散，即使奮力伸手想勾住邊緣，睡魔的沙塵只是順著水霧撞上眼睫，於常亮日光燈管下碎成不成形的模樣。卡蘿掙扎著從毛毯裡脫身，同時馬修打個了鼻鼾又翻過身抓緊抱枕。

　　看著地上勉強留下形狀的懶骨頭和靠在一旁幾塊沙發椅墊，派崔克先生好像都會早起走出城鎮，卡蘿不是很能明白他那明顯對鎮外怪物表現出的熱切情緒，就像她也不是很明白，「艾利斯提叔叔」寫的爛俗小說為什能常駐青少年暢銷排行榜一樣。

　　總之，現在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好的，有一天對方那些筆記能成為他們對抗不可名狀成功的契機也說不定。

　　女廁底端的換氣窗戶透出一片陰鬱，隨後突降的暴雨猛烈地打擊玻璃，卡蘿手上的毛巾停在耳朵附近，多餘的水順她的手臂滴下、打濕衣襬，淺色眼睛只是直直盯著窗外，她曾看過關於商場播放特殊音樂的雜誌文章，有些能提振銷售員的士氣，有些則晦暗地提示安檢人員到來，有些則配合戶外天氣變化。

　　但將近一年下來，瘋狂的牢籠裡未曾響起過那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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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冒險在馬修終於起床吃完早餐後開始，他們平均了每個人的意見，翻開商場DM用手指畫出最經濟實惠的道路。首先是三樓藥妝店，確定補充完藥品後就往六樓前進，最幸運的情況是他們今天不只能找到電腦，還能從NOZY的櫃位拿一台回來。

　　卡蘿快步探索過藥妝店狹窄的貨架間，女性生理上的不便在這座商場中造成不小的麻煩，她看過少數廁所裡似乎有生理用品販賣機，但補貨速度永遠供不應求。想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伸手將貨架上能看到有的全都塞進包包裡，也許鎮裡會有人可以交換常用的品牌。

　　「好了嗎？」馬修心情很好地拋著一罐維他命發泡錠慢慢走過來，卡蘿點點頭，跟著他在店門口與艾利斯提會合，繼續長征之旅。

　　「最近好像有很多新人在這裡，我早上遇到一個。」路程中斷斷續續的對話偶而才會敲打她的耳膜，艾利斯提說著邊動作生疏地比出一個手勢。「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好像是『完美』？」馬修偏頭說。「是義大利人嗎？」

　　「發音聽起來像美國人，但確實有義大利口音。」

　　「看來又到了有人進來的時間，希望這些新人都夠好相處，怪物已經夠煩了，我們可沒心力搞《蒼蠅王》那一套。」

　　「我還想問這些藍色代幣——」

　　剩下的句子沒有在腦中停留多久，卡蘿有時會想大家能不能有一天——只要一個小時也好——停止討論關於關於怪物、關於鎮民、關於那些超乎理解的存在，還有關於這座商場。

　　反覆的名詞構成層層緊密無法抵抗的巨大漩渦，她曾經奮力往海面陽光前進，卻一次又一次被失望灌滿咽喉、嗆傷肺部，那座位於幽暗深海的船隻墳場距離她的腳邊大概就差幾公尺了，有一天，她終將無法踢腳上浮。

　　「——蘿、卡蘿！」

　　「是！欸——抱歉！」回神過來的瞬間她撞上艾利斯提的背包，馬修用著有些擔心的表情看過來：「如果妳不舒服，我們要不要早點回去？照片之後還能看。」

　　「我沒事，沒有關係。」卡蘿拍拍臉頰說。「可能是昨天睡不好，那個新枕頭有點硬。我們上去吧。」

　　在她的堅持下另外兩人沒有更多拒絕，只是加快腳步登上手扶梯，六樓比其他地方安靜了一些，一台台放在大長桌上的最新筆電展示機正緩慢變換螢幕保護程式，卡蘿隨意選了接近門口的，艾利斯提隨即將它用傳輸線和相機連結。

　　「為什麼有些照片黑漆漆的，你那麼不會拍嗎？」在他點開資料夾時，湊在一旁的馬修說。

　　「以業餘來說已經很好了。」

　　「可是這些——等一下，我認得這個招牌，這個是前幾年公告要拆掉的廢棄瘋人院對不對？你跑去這種地方幹嘛？」

　　「廢墟探險。你怎麼會認出來？」

　　「他有改編電影，同事常常喜歡騙我去看鬼片，後來都會先查一下。」馬修皺起眉。「那是犯法的吧？我還以為你是無聊的居家派。」

　　「我們很小心的。」

　　「等一下，從剛剛那邊開始。」卡蘿出聲打段兩人，螢幕上出現是一個在斷垣殘壁旁的海濱小鎮，她接過艾利斯提手上的滑鼠，開始複製照片進自己的手機裡。

　　「這是哪裡？」

　　「萊姆里傑斯，我進來前就是在這裡度假。」

　　馬修因為從沒聽過的情報挑起眉，他與艾利斯提對看一眼又自己聳聳肩，轉身探索起這家店其他地方。

　　這邊大部分設備都與自己的手機型號不符合，艾利斯提稍稍繞了一圈很快又回到卡蘿身邊，他看著對方臉上無意識露出的笑容問：「妳為什麼想要這些照片？」

　　「⋯⋯我想我快要忘記外面是什麼樣子了，派崔克先生。」卡蘿輕輕地說著。「一開始可能還很新奇，可是快要一年的現在我只覺得難過。」

　　「之前認識的有些人不是被怪物攻擊，而是有一天他們自己決定要從此消失——我有一點怕。」她存好最後一張，接著拔下傳輸線，將它與相機一起交回給艾利斯提。「謝謝你的照片，派崔克先生，能看到有點熟悉的東西感覺很好。」

　　「如果妳需要其他幫忙，記得跟我們說。」他想不到適當的安慰詞，只是能稍稍表現出他能做到部分，看著卡蘿點頭，艾利斯提接著去叫在不遠處研究怎麼解除防盜警報器的馬修。

　　卡蘿滑開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隔著螢幕彷彿仍可以感受到映照於海平面上陽光的溫度，也許，也許還有些東西值得漫長無盡頭的堅持，像那個流傳於家族中的悠久傳說，金眼的莉莉安必須腳踏實地走完屬於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