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18】

　　當巨大螢幕上第一個畫面出現，他立即站起來走出影廳。

　　已經是第四個了。如果能遇到決定今天每個影廳都要播映噁爛海象電影的瘋子，他一定要拿稻草叉往他身上戳。艾利斯提背靠著電影院販賣部的櫃檯努力將腦內溢出的偏頗想法壓到底層，奶油與糖融合的香味隨著爆米花機不穩定的喀喀聲逐漸飄散在四周，真遺憾今天沒有吉拿棒，不然肉桂和巧克力粉應該可以讓心情好上不少。

　　考慮著今天乾脆就到此為止先回鎮裡，幾天不見的雨果正好走進電影院大門，艾利斯提隨即舉起手向來人打招呼：「你也來看電影嗎？今天都演《人形海象》。」他並不認為那會是對方喜歡的類型。

　　「沒有，我沒那個心情。」雨果同樣舉起手揮了揮，視線習慣性地往四周檢查的一圈才放到他身上。「我不常來這裡，所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新的東西。」

　　他邊說邊繞進販賣部的櫃臺裡，在一個個抽屜與櫃門相繼被打開時艾利斯提想起最近那個與對方有關的傳聞，心中的問句隨著幾枚藍色代幣與糖果棒掉進雨果背包裡逐漸成形：「你們上次跟我一起喝茶，是要邀我入教嗎？」

　　「什麼？」

　　「相逢即是有緣。」艾利斯提看見雨果在這句話出來時臉明顯僵了一下。「德喬先生說你是『瓊斯鎮的主教』，但我感覺麥考夫先生的地位應該比你高，他是什麼階級？你們主張的理論感覺很有趣。」

　　「⋯⋯聽著，我沒有加入任何宗教。」雨果微微皺眉，接著用一種過於認真，可能還參雜著「你怎麼會相信這麼荒謬謠言？」的複雜表情對他輕輕嘆氣。「麥考夫也不是，我們那天只是突然被他們纏上，而且我不建議你因為好奇去跟他們有任何接觸，他們真的很有問題——很危險。」

　　「抱歉，我在開玩笑。」艾利斯提看著褐綠色的眼睛頓了兩秒，接著少見地低聲笑起來，他的指尖敲打販賣部櫃檯。「這種事情沒辦法跟馬修他們討論，但我實在忍不住。」

　　雨果很顯然接不上他的幽默感，他乾笑了兩下後轉移話題：「對了，你去過放映室嗎？」

　　「沒有。」艾利斯提看向通往影廳的走廊。「雖然沒試過，但我覺得應該進不去。」

　　「沒試過就都有可能，要一起去看看嗎？」

　　褐髮青年看了眼還在運作的爆米花機台，接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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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果扭轉門把，又一個紋風不動的門鎖，他只能隔著標示「放映室C」門板上的黑色窺視窗看幾眼，要不是破壞門鎖有機率引來保全，否則他早就用撬棍砸破這些鎖了。

　　「好吧，果然沒有這麼簡單，這裡大概都有上鎖。」他轉頭過來說，艾利斯提聳聳肩，對於結果與推測一致並不感到意外，畢竟如果什麼人都能進去，那些怪電影大概早就被其他人一把火燒毀了吧。

　　「回餐飲區看看，新一批爆米花應該快要出爐了。」沒看到電影至少可以帶些點心回去，他們轉身正要離開長廊，一個參雜鮮豔赤陶色的黑影正好往另一條走廊的影廳走去。「德喬先生？」

　　由肉塊拼湊的畸形海象畫面出現在腦中，秉持基本的良心，褐髮青年覺得自己應該警告一下那個腳步輕快的中年男人。

　　「德喬先生，今天的電影都是——」艾利斯提跨步轉過走廊又很快放慢速度，目標站在一間編號沒有亮燈的影廳外，一個銀色的小東西在他手掌裡翻滾。

　　「噢，是艾利斯提老弟啊。」德喬先是跟他打招呼，轉頭才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另一個熟悉身影。「雨果老弟也來了，在這裡相逢都是有緣。」

　　雨果抬眼看了下天花板，然後才向他點點頭，當作打招呼。

　　「怎麼？這裡的電影你不是應該都看膩了。」德喬並沒有把鑰匙藏起來，但也沒有做出進一步開門的動作，他繼續問向艾利斯提，語氣中帶著一種擅作主張認為恐怖小說家就該看過所有驚悚電影的調侃。

　　「打發時間還是可以，不過今天上映的好像都是《人形海象》，我不建議您看那個。」艾利斯提微微皺眉說，視線轉向那把鑰匙。「那是什麼的鑰匙？」 

　　「你不喜歡小動物嗎？或許你在我的放映室能找到喜歡的片，這裡可不會受到外力干擾。」德喬在說到所有權時相當自然。

　　那才不是小動物！！

　　「恐怖有很多形式，當你有選擇可以把人煎成美味的肋排或是用腸子吊成一枝漂亮的仲夏柱時，沒有必要⋯⋯做到那樣才能表現人類的人性與獸性拉扯。」艾利斯提用力嘆了一口氣。「我不喜歡那部。」

　　「您的放映室⋯⋯？那是放映室的鑰匙嗎？」

　　「我很高興能看到你這麼激烈辯駁的模樣。來吧，讓你們看些好東西。」德喬一邊插入鑰匙，語調愉快地彷彿哼唱。

　　「你想像不到奧森．威爾斯*會請卓別林飾演查爾斯而不是他自導自演，這裡就像把那時候的演員全放進洗牌機。」這個老傢伙當然認為人人都該知道奧森威爾斯。

　　「搞不好也有用別種小動物詮釋的版本。」他對艾利斯提說。

　　（＊：大國民的導演）

　　他對電影史並不熟悉，德喬口中說的名字只能想出卓別林的模樣，艾利斯提附和般地哼聲。放映室比他想得乾淨、也擁擠許多，深褐色的眼睛掃過架上影片盒子，除了那些曾播映過，另外能認出來的也只剩近代的商業片而已。

　　對於放映室的好奇勝過不想和德喬接觸的念頭，雨果跟在艾利斯提身後走進去那個未知的空間。

　　他習慣地用眼睛檢查室內的空間，除了一大堆堆疊且標示各種影片名字的盒子以外，雨果沒有看見什麼特別的東西，但他還是開口詢問放映室的主人——他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但託德喬的鑰匙才能夠進來也是事實。「可以讓我們四處看看嗎？」

　　「洗牌的意思是，這些電影也跟『外面』演的有差異？」艾利斯提沒有等德喬回覆雨果的問題便隨手拿起標名《波特萊爾的冒險》的盒子——嗯，他好像懂了，他不記得紫兒和克勞德．波特萊爾的年紀比桑妮小那麼多，歐拉夫伯爵的眼球也不應該被黑色觸手取代。「您進來這裡很多次了嗎？」

　　「當然，我可不是你的長官。」德喬對雨果做出了請便的手勢，而艾利斯提的第一個問題顯然已經解決，他就只回應另外一個問題。

　　「嗯，我想想，一週會來四、五次吧。」雖然其實這並不是他來這層樓的主要目的。他順手點起菸，天花板的煙霧警報電池也早就被里昂給卸掉。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電影約會？」德喬調侃，他想起以前常常看見里昂與鮑里斯的手下一起看電影。

　　「我來搜索物資的，半路遇上艾利斯提。」雨果簡短地回道，他一邊掃過一個又一個沒看過、看過的影帶標題，並打開其中的幾個片盒，確認裡頭沒有什麼奇怪或有用的物品後，他轉而掀起一些布幔蓋著的地方，而裡頭是更多覆灰的影片盒子。

　　他走近看似是播放電影的機器，然後又探頭看了看可以往下窺見到整個影廳的窗戶，「這個機器能夠正常播放電影嗎？」

　　「休說他不是邪教幹部。」艾利斯提插嘴了一句，因為想起稍早對話時青年反駁的樣子很有趣而勾起嘴角。「快到我還沒時間跟他推廣撒旦教，真可惜。」

　　「你不會以為我來這裡只是看著空白銀幕發呆吧？不只數位放映機，這台不算老舊的70mm放映機也還能使用。」德喬拍了拍那部體型龐大裝載膠卷的底片盤。

　　雨果大概想像不到這個老男人拿到鑰匙並沒有對這個放映廳做任何其他規劃，就只是如此單純的用來自娛。

　　「好極了，看來這個空間裡有兩個邪教成員，一個大方分享，一個矢口否認。只要花大錢讓你們的神打一架就能拍一部讓年輕人讚揚的狗屎電影。」這個老傢伙就和所有的老傢伙一樣，對年輕世代充滿懷疑。

　　德喬咬著菸蹲下來檢視那排圓形鐵盒，從裡面抽出一部他從沒看過的片名，沒有封面只能憑感覺挑選。

　　沒打算在邪教話題繼續糾纏，雨果看向艾利斯提，道：「你要不要乾脆在這裡看電影？如果可以的話。」然後又轉頭看著放映室的所有者。

　　「老弟，你不需要每件事都確認一遍。」德喬抬起下巴，對雨果指了指窗口底下空無一人的座位。

　　然後亮出自己手上那顆跟精裝字典一樣厚重的數位電影封包，片名寫著：蘇格蘭大洗牌。

　　他看見導演是熟悉的名字——特別喜歡割人頭皮的傢伙，但他從未知曉過這部作品。

　　「主角無意間來到時間縫隙的放映室，把從沒見過的電影剽竊回去成了名，這是個不錯小說開頭吧？」德喬一邊將電影封包讀入伺服器，每次都不禁讚嘆他從沒見過這麼快的讀取速度，這是這個商場唯一的優點。

　　「如果被他剽竊走世界的居民有天認知到情況，進而發生暴亂反擊的話，應該滿有趣的。沒事的話，你也留下來看吧，休——你們要爆米花嗎？」見兩人搖頭，艾利斯提快步轉身走出放映室，當他抱著鹹味與焦糖混合的點心回來，室內的燈光早已暗下，一個他們未曾知曉的世界在巨大銀幕上反射第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