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18】

　　「你領到什麼——」

　　艾利斯提將物資籃丟到床墊上、衝到桌邊抓起早餐後還未收拾的茶壺猛灌了一大口，沉積於底、過於苦澀的茶水洗刷過口腔、食道，擊退那彷彿還在收緊的繩索。

　　「⋯⋯艾利斯提，你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一隻略涼的手搭上他微微顫抖的手掌，視線順著手臂往上，艾利斯提從卡蘿金色眼睛裡看見自己狼狽的倒影，又喘了幾口氣才找回能不至於破碎到胡言亂語的聲音：「⋯⋯我看見一、一個女人——」

　　「女人？是你認識的人進來了嗎？」馬修微微皺起眉。

　　「那個女人——我想、我覺得、她看起來⋯⋯她、他應該是、是德喬先生。」

　　卡蘿與馬修臉上的血色在短短幾秒內迅速退去，隨之而來的沈默讓那一刻的驚惶變得特別難熬。

✒

　　說實話，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害怕。

　　連續好幾天艾利斯提都泡了比平常還要濃的伯爵茶，彷彿只要浸泡在足夠苦澀的茶水與過量咖啡因中他的靈魂就不會無預警顫抖尖叫。明明當初休再次回來時的景象應該更加深植人心、無法忘懷才對。艾利斯提抱著從凱特那裡要來的新熱水壺苦笑——對於『那個』雨果．厄納斯的認識實在太短太少，當時罪惡感顯然遠遠超越難過的情緒。

　　黑髮女人踩著豔紅的鞋穿越人群，身邊還跟著灰髮中年男人與金髮男孩，他沒敢真的跑去問里昂那些不斷划過腦海的問題，只在與她對上眼的下一秒轉身從另一條路繞回休息區。

　　因為意外湧進的Ｌ鎮居民加入，Ｍ鎮的原生住民們最近都忙著重新整理環境、挪出空位給新來的鄰居，艾利斯提每走幾步就需要停下避開忙碌搬運床架、木桌的小隊，在等待幾個巨大的衣櫥離開走道時一個長方形的東西落在他腳邊。

　　「小姐、小姐您們的東西掉、了——」他叫住兩個抱著木製整理箱正要走遠的女性，邊蹲下將那張拍立得相片撿起。黑人女性對著鏡頭露出明媚的笑容，另一邊的紅髮女性則淺淡地微笑望向鏡頭，她的手臂繞過夾在中央的赤陶色的身影，對著鏡頭比了個「YA」的手勢。

　　「啊，謝謝你——」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翻拍一下這張照片嗎？」艾利斯提在想清楚前就說出口，女性天藍色的眼睛帶著詫異、伸出的單手停在半空中。「我那邊沒有、沒有德喬先生的照片。」

　　「你是德喬大叔的朋友嗎？」她看著他點頭頓了一下，接著放下手上的整理箱，從裡面翻出另一張拍立得。「這張是單人的。」

　　「謝謝。」艾利斯提拿出自己的手機，當相機終於對焦到中年男人臉上，他單手按下拍攝鍵，確定沒有模糊後將相片還給她們。「真的非常感謝您們。」

　　「德喬大叔他⋯⋯那不是適合他的結局。」

　　那不是適合任何人的結局。

　　對於她露出的難過神情，艾利斯提只能回應一個同樣勉強的笑容。

✒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現實，抱著如果不承認、不接觸的荒謬想法，覺得那個人就會如希望般地無傷無事。

　　艾利斯提再次滑到那張手機相簿裡少數的人像照，仔細與對面靠著牆抽菸的女性對比起來還是有一些不同，他低垂著頭直到對方將手上剩餘的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才按掉手機螢幕、抱起重新裝滿濃茶的熱水壺。

　　但夢終究只能屬於夢。

　　他不能留在夢裡。

　　「不好意思打擾您。」他在距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停下。「我可以跟您說些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