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15】

【Writing Note No.15】

硬殼筆記本

  如果神會依照願望收取野蠻的代價,


  稻草叉被送進黃色巨眼的中心——


  那他們要在這裡犧牲多少,才能遠離女神的詛咒?

  「⋯⋯我去喝茶。」

  「你小心一點,別亂跑。」馬修揮揮手上的釘錘,在他輕輕撇頭後繼續加入修補圍牆小隊的工作裡。

  艾利斯提抱著一個熱水瓶讓手扶梯帶著自己下樓,不同於平時探險時臉上帶著些微期待,他像個困倦於星期一早晨的上班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厭世的氣息,不常出現笑容的臉更比平常僵硬了幾分。

  當然,這也許跟每動一下都會牽扯身上的新傷有關。

  「嘖!」踏下手扶梯、往前移動十步後他終於忍不住出聲,冷靜、要冷靜,斯溫庭茶品就在不到幾公尺的地方,幾分鐘後他就可以喝到那杯天殺的茶。

  他又深呼吸了一次,再抬起頭即透過光亮的玻璃窗看見熟悉的身影,雨果.厄納斯對他揮揮手,並當他更靠近時出聲打招呼:「要來一杯茶嗎?(Fancy a cuppa?)」

  「要,謝謝。」熟人的聲音讓幾乎要被拋棄的禮貌回到腦袋裡,艾利斯提對雨果微微舉起懷裡的熱水瓶當作招呼,他小步走到桌邊、坐下後接過對方遞來的茶杯。

  「糖和熱牛奶在這邊。」雨果推過去一個金色的小盤,上頭有著精緻小巧的牛奶杯和裝著幾顆方糖的小碟。

  「你要裝熱水嗎?我剛剛看了一下,今天有一個熱水壺是滿的。」他指了指櫃台邊的電熱水壺。

  「我剛剛用了一些,如果不夠的話,再去裝一些冷水過來加熱?」雨果停頓一下,他想起卡蘿他們說過最好不要開伙這件事,「如果只是加熱一壺熱水應該沒關係吧?」

  「應該沒事。」艾利斯提在茶杯裡加了一些牛奶,他喝了一口、扶著桌子邊緣站起來。「我等下再重煮一壺。」

  他預告般地說,轉手便將電熱水壺裡剩下的熱水都倒進自己帶來的水瓶裡,又繞到櫃台裡重新裝滿水、按下電源鍵。

  「你好像沒受什麼傷,前天晚上的那個。」坐回位子前他從櫃檯架上拿下四盒常喝的茶葉,稍微檢查包裝日期和內容物外觀後,把它們都丟進背包裡。

  「那邊還有空茶壺可以用。」雨果指著櫃檯旁的器具區,然後又為自己的杯子倒滿充滿熱氣的茶水。「我那天有事情在外面耽誤,回去的時候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因為太混亂,我找不到你們,後來看到你們在角落休息之後,就沒有去吵你們,都還好吧?」

  「都沒事,算是有心裡準備,大多是擦傷而已。」用這種習慣的語氣說出來真的好嗎?艾利斯提拿來一個茶壺,按照自己的習慣往裡面加茶葉與水,等雨果給的那杯消耗完,他的這壺也差不多完成了。

  派恩在緊急事態後宣布的傷亡名單比之前短許多,或者只是因為裡面沒有自己認識的人而已,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只要那一小部分人無傷無事就能感到滿足與高興。

  「這次出現那麼多保全,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改裝了廁所的關係?」

  「都沒事就好。」雨果點點頭,當他想繼續說話時,他們身側的玻璃牆突然被輕扣兩下,一名紅髮的高大男人朝著他們有禮地笑著。

  「前天你們那兒可真熱鬧。」走到他們的桌邊時,男人笑了笑說著。

  「麥考夫。」雨果向他打了聲招呼,然後看向艾利斯提:「你們見過嗎?這位是麥考夫。麥考夫,這是艾利斯提。」

  「沒有,艾利斯提.派崔克,您好,先生。」他拿起佔據空座位上的背包,邊向陌生的男人打招呼。「您是M鎮的居民嗎?那天的襲擊連樓上都聽得見?」

  「不,我之前也待在Lagom,只是現在我都待在外面。」

  麥考夫卸下背上的登山包,放到座椅旁邊,然後熟門熟路地走到櫃檯後頭,在櫥櫃深處拿出一個薔薇花紋茶杯組,接著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早餐茶的茶包放到杯子裡,他指了指剛煮滾的茶壺:「我可以用這裡的熱水嗎?」

  看見兩人點頭之後,麥考夫加入適當的水量,走回他們的桌邊,他一邊上下浸泡茶包,一邊繼續說道:「那天我正好有事要去Lagom找認識的人,但在一樓看到數名男、女職員往上面移動之後,我就暫時沒有上去了。」

  「待在外面⋯⋯您一個人嗎?」艾利斯提看了眼麥考夫的登山包,一隻手往自己的背包裡翻找,他拿出一小袋蘇打餅乾放在桌子中央,自己拿了一片後也向兩人示意歡迎拿取。「我以為大家一般都會選擇待在小鎮裡——至少休息的時候。」

  聽到麥考夫的話,雨果也有些訝異地看過去,他一直以為對方只是待在別的小鎮。

  見到艾利斯提拿出餅乾,麥考夫也從登山包掏了一個紙袋放到桌上,裡頭擺滿橙黃色的甜點,「原來我今天早上在麵包店看到滿滿一盤司康不是沒有原因的。」拿起其中一個之後,他把其他九個推到兩人面前:「我吃不完這麼多,拿回去給認識的人吧。」

  「其實一個人行動也是有好處的。」麥考夫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人心可畏,混戰的時候多隻手把你推過去保全的拳頭底下時,你就會覺得一個人在外面逃竄,死得還比較明白一點。」

  確實會有這種人。

  他從沒有天真的以為所有人都會像馬修與卡蘿一樣,應該說他們三個人一開始那樣關在一個小房間裡,互吐背景故事才是十足怪異的地方。

  「我跟卡蘿他們大前天才找到兩包早餐麥片和幾個蔬菜罐頭,我們那邊的食物很夠。」艾利斯提從麥考夫的紙袋裡拿了一個司康,剩下的全部推給雨果。「麥考夫先生進來這裡多久了?」

  「啊,卡蘿,是那位經常綁高馬尾,棕色髮,戴眼鏡的女孩嗎?她還在嗎?喔,天啊,算起來她已經在這兒待一年了?」麥考夫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我待在這裡大概四個多月了。」

  然後他用下巴點點那些司康,「就當作交換你們的情報。」

  「對,您們認識?我們之前還做了慶祝一週年的熱紅酒。」艾利斯提說,他難得諷刺地彎起嘴角又很快降回平時的角度。

  「不,我只是之前待在鎮裡時,耳聞過這件事而已。」麥考夫喝下一口早餐茶,動作堪比貴族一般優雅。

  雨果一手拿著茶盤,一手舉著司康,他剛剛咬下一口,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你想知道什麼?」

  「先從前天的襲擊開始吧,情況似乎很猛烈,鎮裡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嗎?」麥考夫的十指搭成橋狀,探究的眼神掃過兩人。

  「其實您來前我們正好說到這個。」麥考夫的動作讓他想起幾年前的現代安樂椅神探影集,是書迷嗎?「前天的緊急事態裡出現五隻保全,我懷疑是不是因為派恩幾星期前改造了廁所——我覺得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廁所還是在鎮外,誰都能走進去。」他看了眼雨果說。

  看到艾利斯提的眼神,雨果聳聳肩,表達他的不在乎,然後他接在前者話尾繼續說:「我不常待在鎮裡,連廁所改裝的事情都不知道。」他已經解決一顆司康,正捧著紅茶杯靠在椅背上:「那天我是第一次見到那種情況,所以可能沒有什麼可以分享的事情。」

  「如果他的牆也可以跟淋浴設備一樣優秀,那就更好了。」

  他並沒有討厭派恩,但就是想這樣說。

  「那道牆倒是沒什麼改變過。」麥考夫笑了笑,他盯著眼前的茶杯,半透明的白色茶包裡頭,可以看見黑色的茶梗漂浮著,「你們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小鎮被攻陷的時候該怎麼辦嗎?」

  「我們有討論過這個問題。」雖說物資很重要,但也並沒有到需要每天出去尋找的程度,他們有一半的時間花在確認那些櫃位裡員工休息室的門是否可以如常開啟,又或者是否有被他人使用的痕跡。而馬修在這件事情上做得非常好,他追求規律與有些吹毛求疵的整理欲,讓他們判斷眼前的員工休息室是否還可繼續使用時效率出奇地好。「但目前也只想到,先準備幾個臨時退避方案的程度而已。」

  「其實待在外面和小鎮裡頭,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對於麥考夫的問題,雨果沒有思考太多,這個地方處處都很詭異,待在哪裡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聽完兩人的回覆,麥考夫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艾利斯提拿起茶杯將即將見底的茶水飲盡又重新倒了一杯,他看了眼手上的司康:「麥考夫先生有想要什麼東西嗎?我想問問題。」

  「我看看。」麥考夫從外套口袋拿出一本黑色外皮的小冊子,他翻過幾頁,「啊哈,我正好缺一雙工作手套,之前不小心割破了,但後來一直沒有找到,你們兩位有嗎?」

  「我沒有。」雨果很快地回。

  「我想也是很能理解。」麥考夫轉頭對雨果笑了下,眼裡都是溫和的嫌棄。

  「鎮裡有幾雙備用的,您需要的話我可以晚點回去拿給您。」艾利斯提慶幸對方要的東西並不複雜,他咬下一口司康,在咀嚼的同時整理語句:「目前商場裡我只對兩個地方有興趣,七樓的水族館和『大門』,您對這兩個地方有任何概念嗎?」

  「太好了,我等等也要去Lagom一趟,見一些老朋友。」麥考夫一拍雙掌,爽朗的笑起來,「不過很可惜,我在這裡的時間也沒有進去過水族館,或者聽過有人知道那裡頭究竟是什麼情況、有什麼東西。」

  「至於大門──你指的是原本的大門嗎?」再次看向雨果,麥考夫瞇起雙眼,質問道:「你到處說這件事嗎?」

  「答案依然是沒有。」雨果在胸前舉起自己的雙手,表示自己的無辜,「但在這裡的人一定都會好奇這件事吧,就像我當初問你一樣。」

  轉頭望向艾利斯提,麥考夫換上另一種笑容,帶著遺憾和感慨的,他嘆一口氣:「我曾經見過一次。」

  「那次的情況非常混亂,保全發了瘋的攻擊Lagom,因為一些意外,我跑到了牆的外面,好不容易才躲過男職員的攻擊,沒命的逃到一樓之後,沒想到就看見那些大門是完全打開的狀態。」

  「是的,那些平常看不見的大門,在那天全部打開,幾個人逃了出去,但在我來得及跑到門口之前,出口又突然不見,只剩下平坦的牆面。」

  「在那之後,我就沒有再次看到大門。」

  麥考夫說完後,喝下杯裡最後的茶湯。

  「還真符合這裡的風格。」艾利斯提說完將最後一小塊司康丟進嘴裡。

  無預兆地出現又在眼前消失,徒留一個扎根於腦袋中的微小希望,另外,這也代表商場守則的最後一項應該也是可信的,那位書寫者的身份實在越耐人尋味,也許只是單純待了很久的某人留下?或者那其實也是安妮斯朵拉創作的一部分?又或者有人可能出去後又回到這裡嗎?「但不確定外面是哪裡,對吧?」

  「我不知道,大概也沒有人知道,所以我也曾經聽過有人主張大門外頭其實是天堂、地獄,或者某種宗教的死後世界,以及……」麥考夫勾起意味深長的微笑:「或許我們現在都死了,正在死後的世界?」

  然後他揮了揮自己的手,像是要趕走這個話題。他說:「但我們今天不是要來探討形上學的。」

  雨果在一旁插上:「太好了,我可不記得我有選修這堂課。」

  「我還在想這裡的人是不是都信仰飛天義大利麵神,不然怎麼還沒人對著那道不怎麼樣的牆膜拜,或是唱讚美瑞典肉丸與越橘果醬的聖歌。」艾利斯提輕笑起來邊將茶壺裡最後的琥珀色喝完,他接著站起來整理自己使用的茶具,直到最後一個茶盤被放上瀝水架,才坐回桌邊坐下。「在死後的世界還要遵守不知道的誰訂下的規則,那還真是不划算。」

  「哈哈哈哈!」聽見艾利斯提的話,麥考夫朗笑了幾聲,旁邊的雨果也是一副被逗樂的模樣。

  接在艾利斯提後面,麥考夫也去洗了自己的茶杯組,回來時他問:「那麼,我差不多要走了,派崔克先生呢?我們要現在去Lagom一趟還是晚點約在大門口?」

  「我還要待一下,這些司康你真的不帶走?」雨果指著紙袋裡還滿滿的澄黃麵包。

  「你留著吧,上次也是多虧你幫忙。」麥考夫拍拍雨果的肩,然後轉身揹起他的登山包。

  「我是現在要回去,不過會走慢一點,如果會耽誤您的時間約晚點也可以,這幾天應該會少出鎮。」他把桌上的餅乾收起、背好背包,如來時一樣抱著變得更沉重的熱水瓶,用盡量不大幅牽動傷的速度慢慢往店門移動。「之後見了,休。」

  「沒問題,那我們就先走了。」麥考夫跟在艾利斯提後頭走著。

  「掰!」雨果向兩人揮手道別,與他新的司康小夥伴們,一起享受無所事事的空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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