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14】

　　上漆的彩色圓球反射愛麗森酒莊店內的燈光，她盯著看了一段時間才模糊辨認出自己的倒影，然後意識到一件事。

　　「這些裝飾到底是怎麼弄來的啊？之前都沒看到放在休息室裡。」馬修拿起放在木桶桌子上的小聖誕樹說。「總覺得萬聖節也沒過多久，不過聖誕節⋯⋯感覺就是應該慶祝一下。你們家是怎麼過聖誕節的？我家是很普通的家族聚會，一定會有烤雞和每個人都有一件毛衣。」

　　「這幾年聖誕節我父母都會兩個人出國，直到假期結束才回來，所以我們家不聚會。」艾利斯提將馬修挑選的幾瓶酒放進背包裡邊回應。「我大多自己出去走走，或是跟著公寓的其他人一起過。」

　　「⋯⋯你是凱文．麥卡利斯特嗎？」

　　對於馬修的評論艾利斯提聳聳肩，他的父母就是這麼任性他也沒辦法。

　　「卡蘿妳呢？」

　　「有兩種，聖誕節當天是舞會，會邀請整個家族、姻親和大人們有工作來往的人參加，之後才是各家的家族聚會。」卡蘿從思緒中回神，她拿著兩瓶蘋果酒向他們走來。「我跟爸媽每年都會一起做熱紅酒和蛋酒。」

　　「居然有舞會，還真誇張。」

　　「其實那滿無聊的，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卡蘿哼了兩聲，跟著他們走出店鋪準備下樓。「不過這樣算起來我到商場要滿一年了，那個時候就是因為發現少準備了幾樣給親戚的聖誕禮物，才會到安妮斯朵拉——」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前面兩人轉頭用一種像是她身後正站著一名憤怒保全的表情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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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據馬修後來尷尬道歉的反應，卡蘿想起她好像真的只跟安全小隊的人說過，一開始的確會很在意，但幾個禮拜後就變得沒什麼特別，這座商場裡每天總會有比錯過聖誕節更需要傷心的事發生。

　　「卡蘿，親愛的，妳那邊整理完了嗎？」

　　卡托側身閃過幾個人走來，卡蘿將手邊的東西都放進醫療箱裡關好、伸手交給她：「好了，這些裡面都有完整的藥品和繃帶。」

　　「謝謝，親愛的妳拿兩盒回去吧，不知道那些男生們回來沒有？」

　　「馬修好像想找一棵聖誕樹，也許還要點時間。」

　　「他們每天總是能找到一些事情做，對吧。」

　　「是啊。」卡蘿笑了笑，抱著醫療箱向卡托道謝後走回他們的角落，馬修和艾利斯提果然還沒有回來，她將箱子收進櫃子裡，又打開另一個櫃門準備先拿出晚餐餐具，這時眼角掃過角落排列整齊的酒瓶。

　　瓶身上畫著知更鳥的紅酒與香料吊飾前幾天早晨突然出現在桌上，甚至還各附上一張卡片和「森林旅者基金會」相關的介紹文件。

　　如果能直接把他們送出去，那她願意捐更多錢。卡蘿搖了搖吊飾球，裡面的乾燥橙片與肉桂棒隨著晃動離開原本對準圓球中心的完美位置。既然馬修那麼想過聖誕節，那去找電磁爐來煮個節日飲料他應該也不會反對吧。

　　明天跟他們說說看好了。

　　把東西放回去時卡蘿才注意到另一瓶知更鳥紅酒好像不見了，正推測它是不是已經被艾利斯提拿去跟其他人交換東西，熟悉的重疊腳步聲漸漸靠近。

　　「我們回來了！」他們沒有抱著一棵聖誕樹或一隻烤雞卡蘿並不驚訝，馬修卻看起來非常高興，他放下肩上背的大袋子，一個電磁爐和小鍋子瞬間佔據矮桌中央位置。「來煮熱紅酒吧，卡蘿！」

　　「什麼！？」

　　「這邊有我們試煮的，想喝也可以試試。」艾利斯提也放下一個熱水壺，他推著卡蘿到沙發中間坐下，轉身從櫃子裡取出餐具、罐頭和麵包。「我們沒時間找其他的食物，今天晚餐先這樣吧。」

　　「等一下，你們去做了什麼！？」

　　「因為不知道味道怎樣，所以去試煮了熱紅酒。」馬修見她一臉茫然，原本理所當然又高興的語氣突然削弱下去：「我只是想⋯⋯妳說妳家會做，然後我們剛好也有，雖然還是只能待在這裡，但總是可以讓自己開心一下，對吧？不想為了聖誕節也沒什麼關係⋯⋯總之，就當煮個特別的飲料，轉換心情？」

　　「⋯⋯好，我們來做！」金色的眼睛依序掃過桌上的東西與兩人的臉，卡蘿在腦袋緩慢理解完眼前狀況後點點頭。「我只是有點嚇到，剛剛正想跟你們說這件事。」

　　「太好了，那把另外一瓶拿過來——」

　　說實話，整個烹煮過程只有簡單不到五個步驟，但卡蘿仍然覺得今天的晚餐是這一年來最特別的一次，她捧著馬修遞來的熱紅酒，又從艾利斯提手上接過烤豆吐司，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樣奇怪的搭配居然能讓自己高興到有點想哭。

　　他們最後只留下一個熱水壺的成品，其他喝不完的都分送給路過的小鎮鎮民，當矮桌再次回覆成空無一物，卡蘿以為要像平常一樣準備休息，馬修接下來卻把桌子推到旁邊，滑開手機、按下音樂播放鍵。

　　「還要跳舞對吧？」他向她伸出手。

　　「我說過那不好玩！」卡蘿大笑起來，手還是應邀搭了上去，酒精影響下他們的步伐七零八落，她幾乎要一直盯著地面才不至於直接踩在舞伴腳上，在音樂逐漸輕快起來，馬修突然決定要帶著她轉圈，不協調的肢體馬上背叛他們，好在往後倒之前另一雙手牽住她。

　　「抱歉，謝謝，派崔克。」

　　「沒關係。」艾利斯提搖搖頭，卡蘿終於站穩他卻轉手接替了馬修的位置，繼續帶著她隨著節拍跨步，直到音樂結束為止。

　　「你居然會跳舞，艾利斯提。」馬修關掉手機，他半躺在沙發上對正把矮桌移回原位的青年說。

　　「普通程度還可以。」

　　「我以前也跟叔叔跳過。」卡蘿拿下眼鏡，她笑著拉過旁邊的大抱枕，也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窩上沙發。「很小的時候。」

　　「妳出去後，應該再找他跳一次。」

　　那天晚上卡蘿做了奇怪的夢，像是那個有名的守財奴故事，三名不同性格的幽靈輪流出現於她眼前。

　　藍眼的狐狸帶她回到童年時與家人居住的公寓，小女孩最大的煩惱只有怎麼在晚餐前偷到一口餐桌上的樹幹蛋糕；呼嘯過頭頂的灰林鴞重現一年前的那天，她跟著什麼都不會、驚惶不已的自己，在昏暗的商場中跌跌撞撞掙扎踏進L鎮光亮的大門；純白強烈光芒中無法看清四周景象，一個輕柔的重量這時降落在肩上，卡蘿聽見海浪拍打岩岸的聲音，吹過耳畔的風帶著熟悉的鹹味，海鳥的鳴叫由遠而近。

　　她在清晨睜開眼，發現自己的淚浸濕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