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13】

　　「我們看這間吧，男裝跟女裝都有——喂，你們兩個，這邊！」艾利斯提與卡蘿停下關於各地古老方言文學的討論，兩人一起轉頭、看見馬修站在他們差點錯過的服裝店門前。「你們還記得我們今天出來做什麼吧？兩位，『替換衣物』。」

　　「當然。」他們倒退幾步跟著他走進店內。

　　看來這裡最近才剛換季，架上的衣服庫存都還算豐富。馬修邊想邊取下幾件衣服，期間他不時看向分散於店內其它地方的兩人，最近常常有——不對，這種感覺好像不是最近開始的，只是跟不上同伴想法的感覺近期越發強烈而已。先不說才剛來一個月多、本來就有些奇怪的艾利斯提，連一起生活近七個月的卡蘿也開始出現之前沒注意到的反應，這樣講似乎感覺像他在埋怨兩人表裡不一或是他們排擠自己一樣，但沒有，真的沒有，只是那種出乎意料的陌生感讓他有些焦躁。

　　他是不是應該多試著學習他們處變不驚的態度才對？

　　「我去試穿喔。」

　　艾利斯提對舉起手上衣物宣告的馬修點點頭，接著隨手從架上拿下一件大衣，下個瞬間一抹明黃色隨著晃動的衣襬騰空漫出，在腳邊聚集成一個低矮的人形。

　　「嘻嘻⋯⋯」

　　他反射性地往後退一步。

　　如同其他創作，恐怖故事有一定可遵循的法則幫忙作者簡單建立作品基礎，它們往往基於人們對日常事物的熟悉感和刻板印象，也就是為什麼當怪物的身分是女性或小孩時，收到的尖叫會比較熱烈的原因。

　　艾利斯提並不驚訝商場出現小孩模樣的怪物，但他確實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與它相遇。

　　「嘻嘻⋯⋯嘻嘻嘻、哈哈。」黃色的果凍怪物如同一個玩躲貓貓突然被找到的孩子指了指他、又指向自己，祂沒有五官的臉孔裂出一個橫向缺口，清脆的笑聲從中傳出來。「嘻嘻嘻嘻！」

　　「它們沒有危險，只是很麻煩，你如果路上看到玩具，可以拿幾件帶著。」稍早離鎮時與馬修的閒聊在腦中重播了一遍，艾利斯提放下手上的衣物準備警告同伴，一串明顯的碰撞從對面走道的女裝區傳來。

　　「派崔克！啊！放開我———不要、哈、哈哈哈！」

　　「卡蘿！」一團同樣鮮黃的果凍狀物品跳起來撲倒嬌小的女性，卡蘿掙扎著在地上打滾，艾利斯提甚至還看見有幾條分離的黃色觸手伸進她的衣服下。「放開她！」

　　一瞬間的分神馬上帶來嚴重後果，正當他要跨步趕過去奇異的冰涼觸感從小腿和後腰直竄上來，艾利斯提轉頭便直直對上一張平滑的臉。

　　「嘻嘻嘻嘻！！」抓到你了！！

　　令人崩潰的搔癢在剩下的句子脫口而出前漫延全身。

　　當馬修拉開試穿間的布簾，看見的就是在地上掙扎的同伴，和同時抬頭咧嘴笑的兩個黃色怪物。「不要過來——！！」

　　「哈哈哈！！」怪物被他的尖叫逗得哈哈大笑，它們沒有脫離已經抓到的獵物，只是伸長身體像兩隻怪異的大蛇扭動朝他過來。

　　不行，不能躲到試衣間，要想辦法！馬修強硬壓下逃跑的衝動，他死死瞪著兩個怪物邊試著往較為靠近的艾利斯提移動。

　　「玩具——啊、哈哈、馬、馬修玩具——！」恐怖小說家掙扎著邊用手臂撞擊一旁桌子試圖驅趕不斷在身體各處漫遊的膠狀怪物，巨大的聲響使淺褐髮青年的腦袋瞬間清晰起來。

　　沒錯！玩具！

　　黃色的怪物富饒興致地看著他動作，嘻笑的聲音交錯像是正在合唱一首輕快兒歌，馬修舉起衣架試圖當成飛鏢丟出去引走它們，但很顯然他強迫自己鎮定的慌亂神色，讓怪物更覺得有趣。

　　「放開他們兩個，我們不想跟你們玩！！」他最終被逼到衣架與牆的邊角，伸長手想拿到店面層架上勉強看起來與玩具相似的旋轉木馬形狀擺飾，就在指尖終於接觸裝飾品的一角，急促腳步聲急急煞在店們前。

　　「嘿！你們想要這些玩具嗎？」皮膚黝黑的高大女性舉高手上的玩具大聲喊著，清晰女聲吸引所有人——包含果凍怪物的注意。「想要就不可以對人搗蛋呦！」

　　幾乎可以看見不存在於兩個小孩臉上的眼睛同時亮起，果凍狀觸手與團塊快速從地上兩人身上退下，它們重新聚集成接近人類的形狀、手牽手踏著跳躍腳步來到女性面前，那個樣子像在說：「我們很乖，妳看我們都住手了喔！」

　　「哎呀？你們真的好乖呢！」女性笑著稱讚馬上停止惡作劇的黃色小朋友，遞上玩具前她橘黃的明亮眼睛與他對上。「你還好嗎？趕快看一下同伴的狀況吧？」

　　馬修向對方點頭表示自己沒事，趁著怪物被引開的空檔來到同伴身邊，隨然看起來狼狽不已，但兩人似乎都沒有什麼嚴重的外傷。艾利斯提整理好衣服，邊揉著手臂站起；卡蘿則坐起、重新綁好已經大半鬆開的馬尾。

　　「我這邊有兩種不一樣的玩具，你們要一起玩和分享喔！答應我不可以吵架，好嗎？」同時間女性一手拿著一種玩具，輕輕往果凍怪物們伸出的觸手遞上玩具。「好了！你們現在有玩具了、也不可以對人惡作劇喔！知道嗎？」她用像是做了約定一樣的哄小孩口氣說著。

　　果凍狀的怪物小心接過玩具，彷彿水槍與皮球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它們一起點頭、上前給了友善的大姊姊一個擁抱後，嘻嘻笑笑地互相追逐跑出店外。

　　「非常感謝妳的幫忙。」在對方向怪物的背影揮揮手道別時，馬修走到女性面前說。「我好像在鎮裡看過妳，是——」

　　「⋯⋯席菈小姐？」接收到馬修的視線，卡蘿不確定地說。

　　「啊、不用謝謝我！大家都是在這個商場的人，有人遇到危險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噢！我是！沒想的有人知道我、難不成我做過什麼丟臉的事被看見了嗎，哈哈！」席菈露出明亮的笑容對他們說，似乎很意外有人知道自己，順口開了玩笑後又重新簡單地介紹了一次：「我是L鎮的席菈，也是二樓Gieves & Gentleman櫃位的人員，請問你們三位呢？」

　　「我們也住L鎮，有些人還是能認出來的。我是馬修，這是艾利斯提和卡蘿。」他們一起對席菈點點頭，馬修繼續說：「很抱歉讓你一次給出兩個東西，那實在太多了，妳有什麼想要的日用品嗎？我們可以回去看看有沒有，或給我們一些時間去找給你，在商場互利互惠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哎呀、你們好客氣！那些也是我前些日子無意間搜索到的，沒想太多的留著而已。剛好小孩們喜歡也好，玩具也發揮了玩具本身被製造的存在意義。」

　　「真的需要的日用品嗎？我想想⋯⋯」他的問題讓席菈想了一會兒。「我想要髮圈！除了我頭上的黃色以外的都行，銀灰色或是紅色的！如果有的話，在鎮上碰見或是直接到櫃上來找我都可以！」

　　「只要髮飾嗎？」原本已經預期目標是以往鎮人要求的複雜東西，聽到這個答案馬修有種意外的感覺。「這個沒問題，如果有看到我們會拿給妳。」

　　再次向席菈道謝並稍微詢問對方平日的行程後，他們沒有多做交談就與對方道別，繼續被意外的突襲打斷的行程，幸運的那天結束前他們所有人都找了三套新的換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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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路上經過發著青色冷光的販賣機，卡蘿喊了他們一下、從外套口袋拿出錢包，往機器裡投進相當數量的藍色代幣，不久後一個紫紅色的零食包裝掉出出貨口。

　　「⋯⋯我是不是應該買個東西，新武器之類的，高爾夫球竿應該還可以吧？」馬修漫不經心地伸手抓了一點卡蘿遞來的莓果乾，黃綠色眼睛盯著販賣機螢幕。

　　「應該，不用吧。」他們同時對這個以淺褐髮青年來說十分突兀的問題愣了一下，艾利斯提疑惑地回應。

　　「可是、我只是在想⋯⋯喔，沒有，算了。」

　　「怎麼了嗎？馬修？」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應該，嘗試一點新的東西。」他面前看著兩雙顏色不同的眼睛試圖組織想法，但說實在其實也不太確定自己到底想做什麼。「我的意思是⋯⋯欸、該怎麼說，也許、也許這樣今天就不用等席菈小姐出現，我也可以解決那個果凍怪物。」

　　「高爾夫球竿對那樣的小孩怪物沒用的喔。」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說的『嘗試新東西』和『自己趕走怪物』有關嗎？」

　　「嗯，大概⋯⋯吧？」聽見艾利斯提抓到他想表達的重點，馬修點點頭繼續說。「如果我可以碰到更多這些怪東西更快習慣它們，那就不會那麼慌吧，像你們一樣。」

　　「像『我們一樣』？」

　　「嗯，總覺得你——你們都可以很快適應這些東西，像之前的幽靈飲料、休出現的時候，或是你今天拿到的那個面具。」馬修越說越順，這幾星期以來焦慮也使他語速變快許多。「我不懂為什麼你都不怕，都可以很冷靜地面對這些東西——卡蘿也是，妳最近都可以接上他的話，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你們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我也想要那樣，這樣我也能在危急的時候做些什麼，而不是只是——你知道的⋯⋯只能那樣而已⋯⋯」

　　「嗯⋯⋯大概可以懂。我想一下。」聽著艾利斯提回應，馬修原本逐漸激動的情緒稍稍緩和下來，直到他做完了幾個深呼吸才聽見他繼續說：「我並沒有不怕，只是習慣抽離出來看這些事情而已，所以我之前才會向你們道歉，因為我會怕，所以我不常把『自己』放在這些事情裡面。」

　　「我並不覺得擔心這些東西是什麼壞事，馬修。保持警覺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今天一看見就出聲警告而不是下意識花時間觀察那個怪物，那你或卡蘿就有機會衝出去找東西阻止它們。」

　　「我也沒有不怕，休先生出現、你走過來抓住我之前，我還在想我瘋了那應該怎麼在離鎮前把其他東西交給你們。」卡蘿邊說邊拍了拍馬修的手臂。「大部分的時候是因為你們在，所以我才能冷靜下來想之後要怎麼辦。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東西，所以之前只有我們的時候我才很少跟你討論，讓所有人都去煩惱那些奇怪的事情不是一件好事——不管那是不是真的有危險。」

　　「可是總覺得，我好像還是應該做些什麼⋯⋯」

　　「如果你真的想做當然可以。」艾利斯提點點頭說。「但不代表依靠衝動的想法是好事。」

　　他看回那個販賣機，隨著它的嗡鳴聲慢慢思考他們話裡的意思，一字一句重複在腦中唸出來，幾分鐘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還是⋯⋯再等一下吧，我再去問一下休有沒有什麼基本的棍棒用法。」講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又轉向兩人。「所以，保持這樣沒關係，對吧？」

　　「當然。」艾利斯提說著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或著不要從武器開始，例如，我們現在可以買那個『立即狂歡』的飲料——」

　　「才不要，那個超級吵，之前有人喝完還耳聾了好嗎！」馬修拍掉對方在他肩膀上的手，重新調整了背包。「走啦，回去了。」

　　「好。」

　　三人的腳步聲重疊著前進，只留發著冷光的販賣機在轉角處嗡嗡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