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12】

　　她有時會看見那隻狗坐在視野的邊緣地帶，巨大、黑色的毛皮蓬鬆、眼睛在陰影裡發光，在森林錯落樹群間、陌生城鎮街巷的盡頭，或是她正舉劍與來自海外的蠻族對峙時。

　　初見一晃而過的黑色讓人膽戰心驚，但過了許多年她開始將祂視為一個長久的陪伴者，從年幼無知到可以自行立足於王國土地上。

　　而祂現在正帶著她的面孔，佇立在她面前。

☩

　　「你聽說了嗎？施奈貝爾協會墓園出現狗靈！」

　　「狗靈！不會吧！」

　　「是真的，我聽晚上巡城的士兵說的！黑色、紅眼睛，像熊一樣大！祂——」

　　「你們幾個現在不是應該去上課嗎！」

　　「啊，是的神父，非常抱歉！」

　　年輕的修士們一轟而散，只留安東尼神父在走廊上碎念著，N晃著提籃走到他身邊說：「老爺爺太生氣對身體不好。」

　　「哼！至少我不像某些小女孩會不顧死活和人拚命。」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今天有病患嗎？」

　　「沒有，但是她要去訂做新的面具。」伊莎貝爾緩慢走來，她整理好披肩、斗篷最後用十字架型的別針固定。「我們還要去城中逛一逛。」

　　安東尼神父的視線滑過N提籃裡的東西，在轉進書庫前輕聲說：「⋯⋯幫我帶一束花。」

　　「聽候您的差遣。」

☩

　　「兩副協會醫生面具。一共1200G。」男人將抄寫的一份訂購事項羊皮紙交給她，N咬牙從錢袋裡掏出金幣，丟在他粗糙大手裡。「謝啦，醫生，下星期你再過來領吧！」

　　「要不是那個盜賊能用奇怪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東西，我都要懷疑他是你們的人了。」

　　「怎麼能這樣說呢，醫生。」男人對著手中叮咚作響的金幣咧嘴大笑。「我們可是良心事業。」

　　喔，是啊。N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轉頭跟著修女導師走出氣味難聞的皮革店往施奈貝爾協會前進。

　　最近在部分鳥嘴醫生間引起不小話題的，就是醫療用面具偷竊事件，起初Ｎ並未將謠言放在心上，直到她如往常打開自己的醫療箱補充藥品和整理器材，才意識那些事情不是什麼粗心大意的偶然。

　　先不論怎麼做到，到底為什麼要偷面具沒有人能給出答案，是什麼奇怪的心理變態嗎？還是他只是想折磨他們這些沒錢的窮鬼，讓他們用扭曲的面孔看著拼死拼活後收到的報酬一夕間消失。N的抱怨讓老修女一路笑到踏上協會大門前階梯才勉強停止，她抹掉眼角泛出的生理性淚水，像面對一個孩子般拍拍比自己高出一些的暗金色腦袋。

　　「好了快去交報告領錢吧，我等下去墓園和妳會合。」伊莎貝爾說完緩步越過協會大廳尋找自己的友人，灰藍眼的渡鴉嘆了一口氣，拖著腳步去櫃檯前完成手續接著轉向建築物後方。

　　大概是因為定期管理或天氣轉換，路邊雜草不如想像的多，N走到一個墓前蹲下，她從籃子裡取出硬毛刷將墓碑上的塵土和落葉都掃到一邊，又拿出花圈套到石刻十字架頂端，各色碎布製作的哀悼品在蕭索的景象裡十分突兀。

　　這簡單的過程不到幾分鐘就結束，N抹掉額上的薄汗、站起來活動雙腿，正想趁導師還沒來的時候四處看看，一個突兀的氣息出現在身後。

　　黑色大狗就坐在幾排墓之外的地方，即使與她對上視線仍直直地看著，N愣了幾秒才想到這應該是他們距離最近的一次，並意識到自己在那瞬間屏住呼吸。

　　僵持並沒有持續多久，大狗晃晃尾巴站起、踏著輕快腳步走了過來，N發誓她只是稍微眨了一下眼睛，大狗的位置就被一位穿著奇異黑衣的高大男人取代，而他臉上戴著曾經屬於她的渡鴉面具。

　　「欸，我才不管祢喜歡當隻嚇人的狗，還是平常偷窺我是要做什麼，可是祢不能這樣偷我的東西！」一鼓腦羞情緒衝上頭頂擠掉對於眼前未知的恐懼，N隨手撿起腳邊的粗樹枝衝上前——

　　「艾利斯提！！」

　　耳邊巨大喊聲和一陣猛烈搖晃使他回神過來，艾利斯提伸手拿下臉上的面具，不透氣的皮革一離開，微涼的新鮮空氣馬上打上他的臉。

　　「你在幹嘛啊？」馬修放開手退後一步，原本正凝望牆上海報的卡蘿也轉向他。「戴了面具就不說話了。」

　　「我、我看到⋯⋯咦？」他茫然地看著手上的東西，黑色皮革的渡鴉面具用著淺藍色縫線裝飾，還有同樣顏色的鏡片。「欸？」

　　早上的記憶回到腦袋裡，他們出來尋找新的替換外衣與內衣褲，然後發現這間之前從沒注意過的奇怪面具店。也許新店會有更多東西可以搜。他這麼想著，轉開門把晃了進來。

　　「如果你看到恐怖的東西，拜託不要跟我說。」馬修機警地說，他快速後退準備往出口走。「就跟你說這間店很可疑不要亂拿。」

　　「不，也不是恐怖的東西。」只是那個景象相當真實。他旁觀著她幾乎大半的人生，從深邃森林到中古世紀風格的王都，女子最後衝過來前喊著的話像是中古英語與古老蘇格蘭方言的混合物，艾利斯提並不認為自己的腦袋可以自然在瞬間想出那麼複雜的東西。

　　他看了眼牆上面具原本位置下的金屬名牌：「金羽渡鴉」，接著把面具翻面，縫在角落的白色標籤上用藍色墨水只寫著一個字母：「N」。

　　「⋯⋯」

　　也許他偶然窺探了屬於其他世界的一小段記憶。

　　「好了，我們不要待在這裡，還有很多事要⋯⋯等一下，你該不會想——喔。」馬修頭痛地看著恐怖小說家將那副瘟疫醫生面具塞進背包裡，這個人為什麼有時候就是聽不懂人話。「⋯⋯請你回去收好不要亂放，卡蘿我們走吧。」

　　艾利斯提點頭，他跟上同伴的背影，將那間奇怪的面具店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