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ing Note No.11】

　　「你們好了嗎？」

　　「嗯⋯⋯還有幾個東西沒找到。」

　　「明天再來吧，應該回去了。」

　　啪——噠⋯⋯啪、噠⋯⋯

　　「咦？」

　　「怎麼了？」

　　「你們有聽到嗎？那個聲音——」

✒

　　他有時會做那個夢。

　　昏黃的人造螢火蟲由電線串起，交錯如蛛網般橫跨天空，陌生音樂與人聲圍繞散發烤肉香氣的篝火，這時父親似乎因為旁人一句話大笑起來，趁著興致高昂，他拉著母親往草地中央跳舞的人群走去。

　　她離開前也對他伸出手，而自己只是抓緊手上的飲料杯搖搖頭。他遠遠看隨著音樂跳起華爾滋的父母，他們就是這樣，平凡、樂觀、看待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隔著一層天真浪漫的濾鏡，這或許就是他們多年下來感情還是一樣好的原因之一。

　　他在舞曲結束前跳下野餐椅，帶著空飲料壺往營地旁的自助吧走去，回來時有人重重往他身上撞了一下，踉蹌間周圍的人群開始變形，像是昆蟲脫離蛹，他們的臉從中心裂開，不合比例的扭曲五官帶著灰色黏液從中噴擠而出，他驚慌地後退卻抓到毛絨觸感。

　　所有景象在一晃間消失，從有些刺鼻的汽車芳香劑認出自己位於父親車裡，略過車窗外的燈光和樹影顯示他們正離開野地，投回人類文明懷抱。

　　正想坐起來，汽車收音機剛好響起熱鬧的音樂，前座乘客伸手將聲音轉小，接著往後看了過來。

　　「⋯⋯！？」

　　母親原本應該是頭部的地方被一根圓頭木桿取，它末端是一個圓形小木板連接只剩一半長度的陶瓷色脖頸，他假裝睡迷糊揉揉眼睛又倒回枕頭裡，抓緊身上的毯子像它有某種神靈加護。

　　木桿隨著「母親」的動作上下搖晃一陣又退回前座，他稍稍睜開一隻眼瞄向後照鏡，狀似等身大人體模型的「父母」斷斷續續無聲交談直到汽車停下，那個夢最後呀然止於「母親」踏上一棟建築物前佇立的金色天平，在上面緩慢起舞作結。

　　第一次夢見的早晨他在困惑與不安中起身，隨著床頭鬧鐘滴答聲恐懼逐漸被一絲喜悅取代，他推開纏繞雙腳的棉被，抓起鉛筆寫下人生中第一個故事，直到天色大亮、父親敲響房門詫異地對他說早安。

　　出去後應該找個時間回老家，加上一些修飾——例如不成比例的突眼企鵝腦袋，和可以一擊戳爆人腦的冰錐——幼時的童言童語也有機會變成好題材。

　　艾利斯提慶幸剛剛的混亂裡馬修和卡蘿成功離開這層樓，就著對面玻璃展示窗反射的景象，異形般的鳥人正在櫃位間遊走徘徊，僵硬的腳步聲與沿著人體模型軀體不斷滴下的液體滴答聲交錯譜寫成一首殺戮搖籃曲。

　　他抓準時間又往旁邊移動了幾個商品架的距離，從背包裡摸索出一顆剛剛在Abibas找到的放鬆筋膜球，練習拋了幾下後，用力往遠處丟。

　　「碰！」玻璃藝術品的碎裂聲接連而去，艾利斯提拔腿往手扶梯跑，才剛踏上梯前金屬平台，身後的狂亂卻在這時轉身咆哮，他不得已只能繼續向上，直直衝進其中一間漆黑店面、貼著櫃檯蹲在陰影中喘息。

　　不到一分鐘鳥人怪異的影子倒映在店面貨架上，它發出一串支離破碎的輕柔鳴叫，於店外繞了幾圈才走進來。這間店沒有其他出口、他也不確定員工休息室是否有上鎖，艾利斯提盡力安靜地往店面深處移動，當正在腦中規劃能繞出去的路線，一個小東西伸出櫃檯。

　　那是一隻手，光線在它的手掌輪廓畫出銳利線條，手臂則延伸到櫃檯下的影子裡。那隻手對著鳥人揮兩下並用力拍擊櫃檯，從他的角度看不清楚那隻手的所有動作，但它似乎因為鳥人滴下的液體弄濕店面地板有些不爽。

　　一陣企鵝叫聲與齒輪運轉的滴答聲後，異形終於拖著腳步離開，確定那顆大頭完全消失，艾利斯提從陰影中踏出來。

　　「謝謝您。」他想它應該是可以溝通的，也如預期金屬手臂擺了個「沒什麼」的手勢，邊用抹布擦掉櫃檯上的水漬，艾利斯提跟著拿起另一條幫忙處理地上的痕跡。「真的非常感謝。」機械手又隨意揮了幾下，它拎起兩條濕抹布縮回櫃檯裡，沒有再出現。

　　艾利斯提多待了半個小時，離開時他看了眼寫著「78 𝖗𝖕𝖒.」招牌，才小聲走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