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don't you call for help ?

Why don't you call for help ?

宵夜


  天空陰雲密佈,充滿濕氣的灰塵在上帝的寓所鬱積、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失足摔碎自己,砸爛整個小鎮的節奏與心情--但暴雨絕對毀不掉我,現在是重要時刻,雨會帶來戲劇性的浪漫。

           

  「所以說,……你為什麼不報警?」

         

  朱蒂絲說話的語調有一種迷人的慵懶,輕描淡寫地給予無聲的雷擊,她要求的答案實在是難以啟齒,我得轉移話題--然而她從口鼻吐出輕煙的樣子又讓我分心,她雙脣微微噘起的形狀……那是香水的味道嗎?

        

  「……宵夜?」啊、她在叫我。

      

  「抱歉,你說什麼?」朱蒂絲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彆扭,我注意到她咀嚼我名字的嘴型,充滿不確定性。大部分的人都對我的名字有意見,但我也只有這個名字,我可以跟朱蒂絲撒謊,不過這樣就不誠實了。

       

  我喜歡誠實,晚餐說那真是不幸,誠實是驅魔人的缺點。

    

  「我說。」朱蒂絲嘆氣,我這次要好好聽,她幾乎是我遇過最有耐心的女孩子:「我開玩笑的啦,報警有甚麼用呢,這應該是我們這種人共用的笑話對吧?」

  

  確實,報警沒什麼用。

    

  但我很確定,我報警沒用的原因和她報警沒用的原因絕對不一樣。

   

  怎麼辦?要說嗎?她會是那個值得託付一切的人嗎?

   

  我腦袋裡的小晚餐馬上跳出來強烈反對,我得和他進行對抗。

      

  我想想--朱蒂絲有一雙包在黑絲襪裡的長腿,嗯,這表示她怕冷但也務實,懂得展現自己的魅力,考慮到她入行的時間,她很有天份。個人來說,我很慶幸她的大衣、圍巾、手套,樣樣不缺,那些蚊子總愛跟著我,晚餐一天到晚都在罵我害他被叮,說他的血貴得很,根本不該收我當徒。

         

  所以很明顯的,朱蒂絲懂得保護自己,這會是很好的開始,但這個理由對晚餐來說不夠,我需要更多證據。

     

  「警察是很沒用,不過我有別的理由。」

     

  朱蒂絲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像黑色的蝴蝶,黑色、廉價、塑膠的人造蝴蝶。

        

  「我沒和別人說過。」

     

  「那也別讓我知道吧。」

           

  「真的?你不想說服我?」

    

  「除非你要付錢讓我聽你說,你曉得的,封口費。」朱蒂絲側過斜靠著牆的身子,朝我更靠近了一點,明媚的綠色眼睛閃過一絲愉快的狡黠。有這種眼睛的女孩不該畫煙熏妝,我相信這裡的人在糟蹋她的青春,但她嘴角市儈的弧度格外勾動人心。

      

  「你贏了,我決定要跟你說,答應我你保證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房間裡那些虛軟沒用的警察--我是個……」

          

  玻璃窗在朱蒂絲身後爆開,鐵製的窗框像颶風中脆弱的樹枝輕易斷裂、噴飛,爆炸的衝擊力同時將我們震倒在地。

    

  我爬起身抹掉臉上的血液和碎玻璃,我沒事,但朱蒂絲呢?即使是細小的玻璃,只要插錯位置就可以很致命,這種意外我見多了……噢。

   

  朱蒂絲趴在地上,她的腦袋上插了已經不可能說是細小,而是好大一塊的三角形鋸齒狀玻璃,她的背部、手臂上都佈滿大大小小的碎塊,灑滿全身的玻璃粉幾乎把她整個人變成一塊糖霜蛋糕,緩緩滲出的紅色開始一一標明她傷口的位置。

     

  我很傷心,這麼善良的女孩,沒有人會記得她,至少要由我紀錄她確切的死因與她身上發生的可怕罪行。

       

  我一邊靠近她,一邊把手掏進大衣口袋翻找錄音筆,我一定是在顫抖,大大小小的垃圾一直從我手裡滑脫。當朱蒂絲伸手拉住我的衣角,我才豁然想起,錄音筆和裝聖血的管子一起,全都好好的掛在我的脖子上--看來早餐設計用來克服我忘東忘西的生活道具還是有點瑕疵。

        

  「宵夜!」

        

  朱蒂絲帶著哭腔的叫喚聲刺痛我的神經,而她眼裡活生生的懼意讓我瞬間退縮,我好想吐,她不該這麼看我,壞事會發生不是我的錯,我……

   

  我是要阻止壞事發生的人。

      

  我應該要阻止壞事發生,我是驅魔人。

   

  我咬牙,低頭掏出衣領中的聖血管--我要看著她的眼睛,和她保證一切都會沒事,她綠色的雙眼應該盛滿盛夏最溫暖的笑意,而非不可名狀的恐懼,她……

   

  我看見朱蒂絲向上仰起的脖子,角度持續無視骨頭的極限粗暴的彎折,而插在她後腦的玻璃抵上後背,發出一些不那麼另人舒適的聲音,沒入肌膚,固定頭顱。

      

  「宵夜,我不能動了,怎麼會這樣。」朱蒂絲看著我,用她無助的綠眼死死的盯著我,似乎沒發現自己身上的異常。

    

  我後來會想,那個時候的朱蒂絲說不定已經沒什麼痛苦了。

   

  畢竟她只在意自己的脖子不靈活,說不定感覺就像起床落枕、脖子扭到,一點事也沒有。

    

  「沒事,朱蒂絲,你會沒事的。」

  

  這種膽小鬼的想法不能減緩我說拙劣謊言的罪惡。

   

  「你會沒事的。」

     

  如果我是天使,我會摸摸她的臉,擦掉她臉上混合血汙與淚水的妝,告訴她她有多美,一如既往。 

     

  可惜我不是。  

   

  我的天使說,邪靈就喜歡我這種賤貨的身體,我是為邪惡準備的絕佳寓所,邪靈看到我就欲求不滿,他們永遠會無所不用其極的鑽我身上的洞,找不到洞也會在我臉上打個屁眼幹翻我。

    

  我的天使嘴巴壞,但他說得對。

  

  既然我看起來又蠢又笨,實際上也又蠢又笨,那我就別想著耍帥,讓它們以為我漏洞百出--就像一塊洞洞起司,美味、可口、無害。

     

  「宵夜……我好冷……」披著朱蒂絲皮的邪靈開口,她泫然欲泣的樣子仍然惹人憐惜,我真心認為。

 

  深呼吸,薄荷糖我一向只放在牛仔褲的口袋,兩粒入口,氣息清新,一切沒問題。


  深呼吸。

      

  「沒事,朱蒂絲,我在這。」我解下自己的圍巾,盡量輕柔的繞過她的頭部,手指在染血的針織毛料下笨拙地捧起她的臉頰。

   

  我不是第一次和女生靠這麼近,但這次真的很刺激,我幾乎可以聽見心跳劇烈鼓動的聲音。


  砰乓!


    --也是沒有這麼大聲。

  

  晚餐的半個身體懸出窗外,靠著一隻肌肉賁張的粗壯手臂支撐頸子才不至於摔出去,剛好也成為我們浪漫喜劇的前排觀眾。


  「宵夜!你他娘的……幹!咳咳……我叫你拖住她不是要你跟她調情!天殺的她甚至不是人了!」


  我的天使不只嘴巴壞,還是個不會讀空氣的氣氛破壞者。

    

  要不是他的寶貝骨刀兩秒前快樂的砸到泥地上,我發誓他會把刀朝我的臉射過來。


  但這也表示我動作要快了。

    

  「宵夜,你騙我。」   

   

  朱蒂絲的聲音變得冰冷,她的眼睛死盯著我脖子上亮晃晃的一串金屬管,聖血和錄音筆,她恨的是哪個,還真是一目了然。

    

  「抱歉,你說的對,但我真的愛你。」

  

  她開始全身痙攣,而我用力扯過圍巾,無視骨頭喀拉斷裂的聲音和咬碎糖果的聲音很像,用力的、深深的,窮我畢生等待的魯蛇之力,吻住她的唇。

  

  法式舌吻,我猜就是這樣。

   

  很適合把我嘴裡和著糖果碎片的天使聖血通通餵給這位準備開始地板動作熱舞的邪靈小妞,也給我時間,把藏在圍巾裡的聖骸趾骨戳進它脖子上的大洞。

    

  雖然看著它和我的曖昧對象炸成一團血肉模糊的煙火,並不是什麼浪漫的體驗。

     

  我起身撿起晚餐的骨刀,在他窒息前一腳踢開扼住他脖子的邪手,把那畜生踹進那生霉發臭的腐爛淫窩,不論他生前是誰,嫖雛妓的變態都不配得到救贖。

    

  我翻進房內,不給他任何掙扎的時間,把刀子依序捅進他的心窩、肚腹、下體,把他生蛆的內裡搗爛,像翻土一樣通通抖出來。這場清掃一點都不流暢,刀子老是卡在很難拔出來的地方,讓我像個屠殺的新手一樣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但我一邊捅,一邊還是得更正:我的天使說錯了,關於我又蠢又笨的部分。


  我很機靈,我也有正義感,我要處理這些人渣垃圾,我!  

   

  所有自我感覺良好以及愚蠢行為,都終止在晚餐的拳頭下。

     

  他像叫我起床那樣把我踹翻,然後罵咧咧的撿起地上那把斷裂的骨刀碎片,在自己的手臂上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澆得我狗血淋頭。

   

  用「狗」形容天使的聖血,我一定會被一「狗」票的驅魔人追殺,但是他罵我罵那麼兇,實在很難不讓人皮一下。只要我不說出來,沒人會逮捕我……

   

  「噢--!」

         

  晚餐把刀插進我的肩膀,痛覺終於把我固定在當下。

    

  「……我沒有被附身。」老天,這話說起來真像被附身的人,我是不是要被殺了?

   

  「白癡。」晚餐又踹了我一腳,這回他有點重心不穩,扶著牆才勉強站回來:「那個天殺的條子也沒有。」

    

  「……條子?但我沒報警啊?」

     

  「報警的是你那個蠢女朋友。」晚餐邊說邊掏出一個塑膠罐,吐了一口帶血的痰,然後走到已經面目全非的警察屍體前,開始翻找殘餘的骨刀碎片。

   

  我呆愣地盯著他作業,想起朱蒂絲的臉,還有她市儈外表下那抹純真得很狡詐的微笑--是因為她一直都抱持著一絲希望,所以才顯得那麼迷人嗎?


  我是殺人兇手,所以被綁架了也不能報警,我不只是綁架犯的共犯,在我晚餐抓住我之前,我就已經是個殺手。


  我差點要跟她這麼說了。

 

  在想像之中,我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見面。

    

  朱蒂絲會站在邪靈終於消亡,但邪惡猶存的妓院門口,看著我和晚餐像其他無情的過客一樣離開,而我的故事會讓她夜半時思考我是否也是身不由己--然後有一天,她可能會不小心跟某個有能力、也有正義的人說溜嘴……

   

  或許我們都能得救。

  

  我可以告訴我的天使,在這個世界上,擁有希望並不可笑。

    

  遠處有警笛聲傳來,我抬起頭,對上晚餐陰鬱的眼睛,毋須多言,我們該走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順便給瘸著一條腿的晚餐搭把手,今天我們都很狼狽,但看樣子明天他真的有得受。

        

  走到門口,我望著不知何時開始落下的暴雨,還有漫過泥濘與血污的積水。

    

  本能的戰慄竄過我的背脊,暴雨毀不掉我,但是水坑就危險了。

    

  「走地下吧,他們挖了條坑。」

   

  晚餐放開我,轉身回到幽暗無光的走廊--沒有遲疑的,我跟著他邁步向前,有個問題我一定要向他確認:「我又殺錯人了嗎?」

   

  我沒有抓他的袖子,免得被摔出去,但他還是停下腳步。

    

  「那條子知道太多了,他會害死別人,變成邪靈的俘虜或腐壞的人。」

     

  「那我呢?我知道的還不夠多嗎?」

     

  晚餐回身,我以為他會一巴掌打翻我,但他只是巴了我的頭。

   

  大概是因為他已經沒力氣了,所以感覺有點像是安慰的拍拍,雖然我是絕對不會誤會的,因為我沒那麼蠢,但還是感謝上帝沒有讓天使能讀心。

      

  「你連名字都沒有,狗娘養的豬頭菜鳥,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懂。」  

    

  哈哈,三種動物一次滿足,這個我懂,今天晚上可以期待加菜了。

   

  

  一個禮拜後,晚餐第一次帶我參加傳說中的舊日月宗的驅魔人聚會。


  我想得沒錯,確實有其他認得出邪靈、比警察有能力解決,甚至也更正派人士。不過事情演變至此,我大概也不能巴望他們幫忙了,我早已離開純粹受害者的位置,最近這是使我深深有感的事實。

    

  晚餐非常不情願於給我任何除了「宵夜」之外的任何稱呼,當然不適合在教堂出現的詞彙不在此限,不過驅魔人們似乎都對我可笑的名字多了一分難以識別的玩味。

   

  我想這個名字確實比晚餐願意說的有更多意義。

   

  仍然沒有人願意跟我解釋這個部分是怎麼回事,不過,看在超過半數的人都在爭論我是否適合成為晚餐的學徒上--我終於能用自己的信心以外的證據確定,我算是驅魔人的一份子。

  

  所以,這就是我的故事了,當然不是全部,但勉強算個開始,不免俗的來個自我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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