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x年上MC】心之所向
時子Plurk@Time_MMaka
※ 個人誌【冬日暖陽】的其中一篇新篇，完售後(2019/10/18)一年公開。
※ 連接本傳線的學園PARO，VMC於學生時期就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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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迎接他的十七歲生日後，新的學期也開始了一段時間。
今年有許多新生、也有許多來自外國的交換學生，但基本上他們總是不太會去關心有關於校內這些必須要與他人深交的活動，除非必要，他們不會輕易參加這些必須要改變自己課後行程的活動。
薄荷髮色的少年從導師室離開，此時已經離放學後有一段時間了，長廊上所剩下的學生並不多，他走向教室，去尋找那個總是習慣與自己一同放學的好友。
九月的天氣由原先的炎熱逐漸轉涼，金之旭下意識地拉攏了被風吹開的外套，有些疲倦地打開了教室的門，毫不意外地看見一位黑髮少年正在讀著與年齡不符的書本。
意識到他的到來，他抬起頭來看著正走向自己的友人。
韓主旻闔上手中的書本，「結束了？」
「嗯，」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書包，「花的時間比想像中的久。」
早早收拾完的主旻拿起書包，等待他收拾完後便與他一同走出教室，準備走向早已停在校門口許久的家中座車。
「我很意外你會參加抽選學伴的活動。」
「是教授的建議，他建議我去認識來自國外的學生，我想大概都已經安排好了吧，」兩人坐上了車，之旭好奇地詢問，「主旻，你不打算嘗試看看嗎？」
「學伴嗎？」
「嗯。」
「暫時沒有必要，光是家裡的事情就已經夠麻煩了，我不想連學校也沒有清靜的地方。」
想起兩人之前談論的、有關於父親與繼母吵著要離婚的話題，瞭然於心的之旭露出苦笑，而主旻家的司機依舊目不斜視地專心開車。
教授的提議令他一開始感到意外，但之旭想起這幾個月以來的家教課程倒是也明白他們的用意──父親有意培養自己其他方面的語言能力，但每個禮拜家教的教學時間並不是太長，而他對於中文語系又不如歐語系拿手，碰巧來了個適合交流的交換學生，對方提出的條件也不麻煩，就只是想了解一下日常用語與藝術界的專業用語，一下子就拍板定案了。
他對於這樣的安排感到有些新奇，但也僅僅只是新奇罷了，比起其他想像著學伴是什麼樣的人、他更在意這個安排是否會真的幫助自己，而不是虛耗時光。
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時他是有點失望的。
比自己高上半顆頭的身高，棕色微捲的長髮，白皙肌膚，厚重的黑色方框眼鏡，除了那雙漂亮的眼睛之外沒有其他出挑的地方，整個人由裡到外都透出書呆子的氣息，他似乎不太能從她身上學到東西，而她似乎沒有料到學伴是男孩，眼神中透出些許不太習慣的彆扭與尷尬。
但不得不說她的韓語是極為標準的，而他在閒談中試探著對方英文的程度，意外的發現……以英語來說，她比自己厲害許多。
他在試探的過程中同樣也被對方試探，那個女孩除了不知道自己的性別以外，似乎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當上他的學伴。
兩人花了一個下午摸清對方的底細，他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睛透出笑意，像是終於放下心來知道自己的確夠格當他的學伴，落落大方地主動伸出手。
「金同學，這一年請多指教。」
在那一刻他明白一件事情，或許她並不是一個書呆子，而這件事情也會比自己想像中的有趣許多。
而事情也的確照他的預料中發展。
與其他努力朝向其他關係發展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不同，他們兩個在這個名詞的定義上一致──單純的學習夥伴，她糾正他的發音與文法，他則是教導她用詞上應該更加精確。
兩人正值心高氣傲的青春期，而天賦極強的她在語言學習方面沒有受過太多挫折，在學習上免不了看起來很像爭吵的討論──雖然一開始有摩擦，但他們也很快地適應彼此的學習步調，不僅他的中文口語上有明顯的進步，在日常韓語的會話中她也被師長稱讚用詞變得優雅許多。
雙方都很滿意成為學伴之後帶來的好處，除了學習上就沒有額外的交流。
而那些微小的改變是在三個月後的某個假日午後，他意外地在某個展覽上看見他的學伴。
女孩沒有戴眼鏡，穿著白色的連身裙出現在畫作前，氣質與在學校完全不同，在他還沒注意到之前就已經盯著他瞧。
若是平常的日子他也許會因為她的打扮眼睛一亮，友善地上前打聲招呼，沒有其他事情還會帶著她聊起對方需要學習的專業用語，但這天與以往相比相當不同，只因為他正帶著自己的母親、瞞著父親與教授偷跑出來看展覽。
她到底看了多久，看到什麼？
極力隱藏的秘密被這個不經意瞬間扯開，他在那瞬間變了臉色，而她從沒看過他的臉色那麼難看，雙方沉默地對視幾秒後，便各自掉頭離開這個尷尬的處境。
母親顯然也注意到這個動靜，好奇地詢問過後便被他胡亂地塘塞過去，之旭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願意讓她查覺母親的存在，又或著是不想讓她發現某些事情……例如自己對繪畫的興趣。
不，他只是以看待商品的眼光欣賞作品。
他快速地找到那讓他感到難堪的理由，他擔心她會告訴父親或教授──畢竟她並不是自己抽中的學伴，而是長輩們私下安排的。
之後幾天剛好兩人都各自有事，他提心吊膽過了二天後發現什麼事都沒有，而第三天他們才終於見面，她依舊戴著黑框眼鏡，拿著課本與這幾天累積下來的的問題所做成的筆記。
他耐心地修飾著她的語句，兩人探討一陣子稍作休息，沉不住氣的之旭還是開口問了。
「我以為你會提起那天的事情。」
聽見他自己主動提起，她顯得有些意外：「我以為你不想提起。」
「……我的確不是那麼想提起。」
那你幹嘛自己提起？女孩皺起眉頭的表情彷彿像是在說這句話，這讓他顯得有些尷尬，而看出來這點的她順勢轉了話題。
「那是你的母親吧？我很羨慕呢，你們兩個看起來感情不錯。」
意外的評論讓原本想結束話題的之旭有些愣住。
他非常不擅長與母親相處，若不是主旻的建議他不會嘗試著與母親外出，也自然沒有料到在第三者的眼中他們兩個的感情可以評論為不錯。
「你認為我們感情不錯？」
她為這個問題感到有些意外，思索著自己是否看錯了什麼，但回想起自己那天親眼所見的景象卻又非常肯定，到最後還是決定直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跟我父親就不會這樣，他不會那麼專注又溫柔地看著我、也不會在我喜歡的地方陪著我逛。」
之旭感到有些意外，他並不知道他的母親在逛展時是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自己。
而且在女孩的話語中他似乎隱約地察覺到自己一直在逃避的是什麼，但膽怯的他並不打算深入去探究那項事物的真實面貌，避開並且否定這個話題。
「……我並不是喜歡那個地方，只是因為我的家族事業與藝術品相關。」
「是這樣嗎？」
「嗯。」
她在剛進入畫展不久時就注意到了他與他的母親。
金之旭在學校中一直是個知名人物，長得好看、家裡有錢、雖有種疏離感但待人又溫和有禮，他與他的竹馬活脫脫就是少女漫畫會出現的王子殿下，面對這種太過閃閃發光的人她只想繞遠路走，若她事先知道老師安排的學伴就是金之旭，她恐怕不會答應。
原先也有點擔心他私下的面目與公眾不同、會讓人難以忍受，但意外地相處起來非常愉快。
他們各自在對方身上尋找著彼此需要的東西，如此單純的相處對於不習慣與男性相處的她而言這樣的距離剛好，也非常滿意彼此的關係。
但那天在展覽上，她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金之旭。
神采飛揚，滿心歡喜地欣賞著畫作，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逛著展覽，雖然對於母親較慢的步調有點不耐煩，但卻時不時會回頭關切自己的母親有沒有跟上腳步。
與學校內的金之旭不是同一個人，他總覺得那時的少年才是真正的他。
或許是因為談到深入的話題時對方沒有想像中的排斥，她倒不像以前一樣對著眼前難以捉摸的男孩字字斟酌，而是把自己最喜歡看的新書推到他的面前。
「可是你看著畫作時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喜歡，就跟我喜歡這本書一樣……那個展覽的畫作很美，若你不喜歡的話真的有些可惜。」
「……你也覺得它們很美嗎？」
那天去展覽的原因不過只是路過，順著母親的期望進去的。
他知道那個畫家，也曾經以他的背景、外觀與色彩去估算畫作的價值，忽略在心中稍稍被他觸動的一塊拼圖，但那天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仔細欣賞他的作品。
那些作品色彩繽紛令人炫目、讓人移不開視線，看似美好他卻又能讀出其中的殘酷訊息，他帶著母親看完一幅又一幅的作品，專注到差點忽略母親的存在。
「是啊，其實他之前有來我的家鄉展覽，但那時我有事錯過展期，跟你巧遇那天是特地去的，」想起那天自己所見的、美麗又富有個人色彩的畫作，她忍不住嘆息，「雖然我不懂繪畫，但那位畫家的作品真的非常美妙。」
他看著眼前這位女孩。
那是一個他常常見過的笑容，他每次都會看見她抱著已經絕版的小說露出這樣的表情。
彷彿是找到知音一般，他忍不住直率地表達自己的看法。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原以為他會輕輕帶過，她有些意外地看著眼前成熟但卻難掩稚氣的男孩。
很少說出心聲的之旭看著她這樣的表情感到有些不安，當他正想說些什麼時，他便突然地看見女孩露出認識以來最燦爛的笑容。
「我就說我的印象沒錯嘛。」
他忽視心中的騷動，一臉莫名其妙地詢問，「什麼印象？」
「啊，不，」她滿是笑意地掩住自己的嘴，「繼續吧，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我想知道你剛剛說的是……」
她晃著手上的書，「說好了今天是我的提問時間，有什麼問題下次再說吧？」
「噢……」
總有種話題被帶過的錯覺。
即使有點在意，但之旭基於尊重，還是順著她的話乖乖遵守著之前所訂下的規則，指導她關於口說需要注意的一些細節。
後來之旭回憶起他們兩個開始相熟的契機，似乎就是從這場意外開始。
2.
他無意間被撕開那總是維持安全距離的薄膜，而她則是掀開自己總是小心謹慎的防護罩，兩人依舊維持著相同頻率的交流，但除了學習之外多了許多話題。
或許是因為她很會守密、與自己的生活圈根本無關，交換學生的期限也只有一年，他開始告訴一些對他人不輕易透漏的事，例如拿起畫筆這件事情。
第一次給母親與主旻以外的人看他的作品，他比自己想像得還要緊張。
母親對他的畫作評價極高，主旻認為技術雖然不純熟但作品的靈魂非常美麗，但他們都是自己親近的人，他對於外人的評價抱持著恐懼卻多少有些期待。
她在自己拿出畫作時便盯著它瞧，而當她知道這是出自於他之手時表情更是驚訝。
「我雖然不懂畫作，但我很喜歡這幅畫想表達的意境，」受到吸引的她似乎想伸出手，但在觸及畫布之前便收回手，有些慌張地開口，「啊，抱歉，因為太漂亮了所以想摸摸看，我不會摸的，這一塊的顏色特別漂亮，真的選得太好了！」
畫布上並不是每種顏色都用相同品質的顏料，他不敢說自己在這方面的調色上有多小心翼翼，對於她的喜愛感到開心卻又覺得自己沒有被讚美的資格，只能有些含糊地開口。
「啊、嗯，只是想試試看……」
看著對方似乎不太開心的態度，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實在是過於激動，感到有些尷尬。
「……不好意思。」
「呃？」
「我用了較淺薄的用詞形容你的作品，我很抱歉。」
她快速地反省自己對於作品的讚美使用較為普通的用詞這件事情，之旭畢竟是她半個韓文小老師，她該斟酌用詞的。
「但我真心地喜歡這個作品，如果用母語敘述我的感受的話絕對不會只說這些話。」
「哦……嗯。」
他終於多少明白她究竟多麼喜歡自己的作品，而當認知到這件事情之後，之旭的脖子詭異地泛起一片紅潮，他不想讓她見到這樣的情景，只好尷尬地背過身。
以為他真的為此感到不滿的她更加尷尬，提出補救的方法：「我寫一篇較為完整的心得給你？」
「不用了，我很高興，謝謝。」
「那你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他背對著她收拾著桌上的書本。
夕陽餘暉罩在他的身上讓他的背影一片黑暗，她看著對方除了裝忙以外似乎真的沒有生氣，倒是也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只是在心中抱怨這個年紀的男孩真是麻煩。
忘記自己其實只比他大一歲的女孩著手整理桌面，兩人的學習時間也到了尾聲，他們得在老師趕人之前先離開才行。
把畫作小心翼翼地收進袋子中，之旭轉身看著已經拿起書包的女孩，在她打開門之前終於鼓起勇氣詢問對方。
「以後你可以繼續……呃，看我的作品嗎？」
「真的可以嗎？」
「嗯。」
得到之旭的允諾，女孩露出與打開心房的那一天相同的大笑容。
「我下次一定會完整的表達我的感想的！」
「不，那個就有點……」
他想起之前她所說的那些、令人羞恥的話突然覺得有些後悔，但看著她滿載著笑意的表情，卻又不想收回自己的話。
學期已經過半，她在這所學校待著的時間也只剩半年。
之旭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寂寞。
＊
離別總是會到來，時間不會停下腳步，他與她都非常清楚這件事情，但兩人都沒有提起這件事情，只是一如以往地在特定的時間聚會，互相學習語言或是討論畫作，她就如自己所說的對於這方面並沒有太過深入的專業知識，但對於第一眼看見畫作的感受卻特別強烈且評論也切中要點。
「我認為你很有天賦呀。」
「天賦？」
「嗯，就是天賦，我的學校也有許多帶著作品出國比賽的人，雖然你的繪畫技巧不及他們，但我比較喜歡你的作品中表達的意境。」
之旭臉色尷尬，「你又說這種話……」
「是真的呀？如果你去比賽的話說不定會拿到不錯的名次呢，」她還是盯著他的作品瞧，「雖然有天賦是好事，但還是你要有興趣才行，如果沒有培養興趣的話學習這些會很痛苦的……以前我一直對於學習新語言沒興趣，直到看到了一本外文翻譯小說才終於開始接觸這方面的資訊。」
「那本翻譯小說的內容讓你深受感動嗎？」
對於她自誇自己的優勢早已習慣，之旭好奇地詢問。
「不，因為他翻譯得實在爛……呃，有點糟糕，」之旭小老師譴責的目光讓她修正自己太過隨便的言詞，「文法混亂，修辭顛倒，我看完半本書都不知道女主角的行動有什麼意義，所以我自己跑去看了原文小說，後來就對語言這門學問產生興趣了。」
他苦笑地開口：「這倒是跟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像你一樣浪漫的開端呀，」她調侃著之旭在畫展上對作品一見鍾情的事，「但我慶幸自己能夠看那本糟糕的翻譯小說，才找到這個機會開拓自己的路。」
忽略她的調侃，之旭笑著開口：「以後你也打算往這方面前進嗎？」
「嗯，我這段時間嘗試接了案子，雖然被批評修飾得太過頭，但這份工作其實蠻有趣的。」
他看著她的微笑，一方面替她高興，但另外一方面又為自己的情況感到心情複雜。
但他知道什麼是現實。
他沒有打好繪畫的基礎，作為一個畫廊繼承人的身分學習許多商業相關的知識，他知道身為「金之旭」應該做些什麼，即使有了天賦有了興趣，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既定事實。
就連現在連與這個女孩相識相知的契機也是培養語言的一環。
拿掉這個身分他什麼也不是，或許從始至終都沒有機會遇見她。
「金同學？怎麼了嗎？」
「不，什麼都沒有。」
她並沒有介意之旭那短暫的沉默，自顧自地看著畫布嘆息。
「雖然不參加比賽還是有些可惜，但或許你再多累積一些經驗再做打算比較適合。」
「為什麼？」
「沒有成熟的心態去面對批評，很容易讓人一蹶不振，」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反應，確認他只有被說中心聲的尷尬，倒是鬆了一口氣，「用詞應該沒錯？」
「進步很多。」
「那該你了，」她清了清喉嚨，以標準的母語開口，「請用中文介紹你的作品理念。」
「你明知道我的程度還沒有那麼好……呃？不好意思。」
手機鈴聲打擾了之旭接下來即將發表的作品理念，他有些抱歉地拿起手機，在看見螢幕來電時有些皺眉，接起電話低聲地講了幾句話後才掛掉電話。
看見對方的臉色不對，她試探地詢問：「怎麼了嗎？」
「教授說要過來學校接我。」
兩人的視線望向放在桌上的畫作。
她知道之旭不願意讓自己的父親與他口中的教授知道自己的興趣，她倒是比他先開口：「我可以幫你保管，等之後你有空的時候再跟我拿。」
他鬆了口氣，立刻接受她的提議：「感謝你。」
「既然有這個機會，我要偷拍幾張照片好好保存下來。」
她珍惜地把那幅畫收起，放入了畫筒說出自己的計畫。
「呃，我想講出來就已經不算偷拍……這並不是那麼值得收藏的作品，請不要這樣做。」
「這很值得收藏啊，別太看輕自己的作品，但你不願意的話我就不會留，」她背起畫筒，看著正在收拾桌面的之旭一臉壞笑，「不過……既然不讓我留個紀念，你恐怕要拿東西回報我了。」
他低著頭來看著她。
這半年內他的身高已經追上了她，他看著她的壞笑，突然地意識到這個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認真來說做什麼都不奇怪，但他們兩個卻從未有這樣的想法。
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那方面的事情？這種想法讓他感到有些窘迫。
在他心中，她一直是好學伴也是不錯的朋友──而不是異性，懷抱著那種想法讓他很有罪惡感。
「我該回報什麼？」
沒有發現之旭旖旎的心思，她說出自己的願望。
「答應我一件事情，等我回去後我們要保持聯絡。」
與之旭相處半年，她對於他的印象是有禮、知識豐富，又有藝術天分的少年，至於其他心思她現在不願多想，只是若是失去這個在異國認識的朋友，她總覺得會有些傷心。
她知道他們在熟識之前除了學習夥伴以外甚麼都不是，甚至是現在她還是不太確定兩人是否真的是朋友，她才藉口提起這樣的建議──但看現在之旭的反應顯然並沒有想過。
她拿不準對方的想法，臉色有些尷尬， 「那不然送一本有簽名的作品集就好。」
與原先相比太過跳躍的建議讓他有些疑惑，「簽名……作品集？」
「嗯，身為你的第三位粉絲當然要得到它，但你也知道我回國之後可能沒辦法即時知道消息，如果錯過我會很難過的。」
他為她的異想天開感到無奈，但卻有些高興自己是這樣被期待著。
「我想你永遠都等不到他出版。」
「或許真的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有可能會等到吧……這幅畫明天還給你好嗎？」
知道對方對於讓更多人看到他的作品這件事情並不熱衷，不意外回答的她背起畫筒準備回宿舍。
「麻煩你了。」
「嗯，明天見。」
提出保持聯絡的要求對方卻不太願意這件事情讓她感到非常尷尬，生硬地轉了話題的她想盡快離開這裡，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等一下。」
之旭叫住了她。
想離開教室的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等待著之旭接下來的話。
「既然你等不到作品集，那我們……就保持聯絡吧？」
似乎是對這樣的回答太過意外，她的表情有些僵住，而之旭沒有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緊張到出汗。
分明是對方提出的要求，他不過只是順著話答應，為什麼她會那麼意外？
她的臉龐隨著逐漸意識到對方答應自己的要求後泛出漂亮的櫻色，之旭不明白對方的反應為什麼會那麼奇怪，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跳加快。
「哦，好，謝謝你答應我的要求，我會保管你的作品的，」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尷尬，有些慌忙地走到門口，「那明天見？」
「噢，嗯，明天見。」
直到女孩轉身，他才發現她的耳朵也變得有些紅。
＊
無意間得到「即使分隔兩地也要保持聯絡」的契機，他在那陣子的心情相當愉快，母親見到他喜悅的模樣也非常開心，沒有追問他為何變得如此，而是像以前一樣偷偷地在自己的屋內替他騰出作畫的空間，看著他專注於繪畫上的神情感到滿足。
而看著他畫完一個段落準備收拾東西偷偷溜回家中，母親開口詢問心中一直想問的問題。
「嗯，『為什麼要用這個顏色』……嗎？」
讀出母親的唇語，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畫布上無意識地在細節上加上棕色。
他只是依照自己的直覺在畫布上以這個顏色做為點綴，與整體色彩作為對比的確是有些突兀，但卻不影響美感。
「『很漂亮的棕色』？……啊，這顏色的確不錯……」
總覺得有些眼熟。
他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究竟為什麼調出這樣的顏色，直到看到她坐在讀書室的身影。
那是一個即將接近初夏的午後，陽光逐漸從連日的烏雲中探出頭來，他依照約定好的時間打開讀書室的門，正向著陽光等待自己的背影身邊堆滿許多外文書，而她聽見開門聲轉過頭來對著自己微笑，那滿載著笑意的棕色雙眼與自己調出的顏色一模一樣。
放上最後一塊拼圖，他看見那份悸動的全貌。
那對他而言是極其陌生的情感，即使在現實又或著在書中也很少瞧見，他掩著逐漸加快的心跳，為這樣的情感感到不可思議，但在此同時卻又因為陌生而感到恐懼。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感，而離別的時刻也即將到來。
但還沒有來得及面對，某件事情便發生了。
3.
與她相處的一年即將結束。
過了暑假他便升上三年級，而她學期一結束就開始打包行李準備回國，即使分隔兩地總是讓人有些不太習慣，但已經約定好保持聯繫的兩人對於即將面對的分離都沒有太多的傷心，依舊維持著相同的步調當個好學伴。
一切都非常順利，直到學期結束不久的某天。
父親憤怒地把獎狀砸在他的面前，質問他什麼時候開始做這件事情，他這才知道原來母親偷偷地把他的畫拿去比賽。
「這個作品沒有任何價值……你知道藝術家是什麼模樣，別再讓我看到這種東西。」
他為父親與教授的評語感到傷心，為母親自私的決定極為憤怒，他在母親的面前撕毀自己的所有畫作，其中包含著她曾經想要觸摸卻又不敢的、他初次拿給她看的畫作。
同時也下定決心，把這段接觸畫筆的時光視為荒唐的記憶。
他藝術基礎極差，人生路上所做的努力都是為了繼承而鋪路，他沒有資格當藝術家，也不想要成為那種天真且不問世事的人。
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他明白金之旭除了繼承家中事業之外，什麼都不該做。
而他對她的記憶與萌芽的情感，全都建立在那段快樂卻只能被視為荒唐的記憶之上。
那段時間出於遷怒、出於不想面對的心態，他並沒有接起她的任何一通來電──他分明知道這幾天她就要回去，但卻連送機也沒有去。
她沒有責怪也沒有憤怒，只是在上飛機之前傳了一封簡訊給他。
『金同學，希望你能活得快樂，正視自己的心之所向。』
『祝你未來平安順利。』
這是他收到的最後一封簡訊。
直到十八歲的那場大火燒掉了她的連絡資訊之前，他都沒有鼓起勇氣聯絡她。
＊
那場大火奪走他的母親，也奪走他身上的枷鎖。
他在迷失的時光之中聽從主旻的建議，去了許多地方，拿起相機記錄每個美好的瞬間，他變得善於健談，永遠保持令人感到舒服的笑容，卻藏起心中最深處的渴望，就連最親密的人也看不出來。
他愛上某個女孩，卻因為對方總是以為自己求而不得而走向毀滅，深愛著對方的他即使受到多少痛苦與磨難也要待在他的身邊。
他想要成為她的光，想要保護他所珍視的人們，享受著苦楚卻又痛恨無力──他祈禱著有一天，事情能夠逐漸好轉，但總是事與願違。
他看著迷失在Mint eye中的那個女孩的背影。
此刻他的視力越來越模糊，他看不清那個女孩的容貌，卻總是想起那位曾經出現在生命中的女孩──想著她是否達成自己的夢想，成為一位優秀的翻譯。
但他明白人生所出現的奇蹟不會再有第二次，此生見到她的機會微乎其微。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他摔碎世瀾手上的藥水，望進那個女孩的雙眼。
他看見了奇蹟。
那是他在年少時光中曾經在畫布上填上的、他親手調出的美麗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