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s casa
岩泉一的生活被西班牙文嚴重侵害了。
「¡Levántate, Iwa-chan! (小岩!起床了!)」
及川歡快地衝進他的臥室,一樓悠悠傳來岩泉母親叫他們記得下來吃早餐的叮嚀,岩泉的被子被某個怪腔怪調的西語人士唰的一聲掀開,然後及川放大的五官就湊在他面前。
「¿Qué quieres desayuno?(你早餐想吃什麼?)」
是想被打?岩泉齜牙咧嘴地微笑,然後一拳揍在及川的額頭正中心。「Quiero後面要用原形動詞!desayunar!」
「哇!」及川跳了起來,很是懊惱的樣子,但隨即又笑瞇瞇地把臉湊近,「小岩為我學西班牙文!小岩愛我!」
其實岩泉一並不是個語言天才,他最近一次尚能稱上有系統地學習西班牙文是在去年,及川抱著厚厚一疊講義從補習班搖搖晃晃走回來的時候,順帶教了他學會唸西班牙文的字母。僅此而已。
「你看,很簡單吧。」及川指著西班牙文的字母表,得意洋洋地說:「a就是あ,e就是え,i就是い,o就是お,u就是う!音都不會變喔!」
「謝謝。」岩泉回應,「完全就是廢話。」
「話不能這麼說。」及川振振有詞地反駁,「像英文裡面的母音唸法都會變得不一樣,所以我英文才會那麼爛。」
岩泉聽到最後一句話中肯地點了點頭,接著把懷疑的目光從字母表移到及川臉上,又移回來。
「小岩!給我表現出你對及川先生的尊重!」及川氣呼呼地喊,接著不懷好意地指向字母表上的rr,「不然你唸唸看這個彈舌音?」
「這怎麼唸?」岩泉好整以暇地接受挑戰。
「像這樣,え——れ,舌頭要放軟一點。」
「E——rre?」
「……」及川陷入沉默,然後爆發出高分貝的尖叫。「不可能!小岩怎麼可能比我早學會彈舌!你明明也是日本人!」
「啊?這樣就是彈舌嗎?」岩泉又發出了一次完美的彈舌音,滿臉茫然,這次及川從他的位子上面彈跳起來,抓著岩泉的肩膀大力搖晃。
「奇怪親親的時候也沒有覺得小岩的舌頭比較軟可是為什麼小岩就是可以發出彈舌音呢我覺得我的舌頭也已經很放鬆了啊不然我們先來kiss一下?」
「你有什麼毛病!」
岩泉紅著臉,大力用頭槌把及川撞下床去。
「西班牙文的發音是真的很簡單欸。」及川出門去補習的時候,岩泉約了松川和花卷在一家速食店閒聊。「我現在看到單字都會唸。」
「你終於要為愛闖天涯了嗎?」花卷偷了一根岩泉的薯條。
「看起來是耶。」松川點頭,然後把冰紅茶裡的冰塊撈出來,喀拉喀啦。
「啊你知道意思嗎?」花卷追問,「及川叫你錄的那個道別影片。」
岩泉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順帶拍掉花卷持續朝他薯條進攻的那隻手。「當然不知道啊,他叫我照唸就對了。」
「小岩——陪我練習對話——」
被騷擾到煩了的岩泉從床上翻了個身,接過及川的筆記本,瞪著那幾串密密麻麻的西文句子,開始用機械般平板的音調朗讀。
「¿Qué vas a comer esta tarde?(你下午打算吃點什麼?)」
「吃什麼來著……呃、¡Bocadillo! Voy a comer un bocadillo esta tarde.(我要去吃三明治。)」
「¿A qué hora cierra la farmacia?(藥房幾點會關門?)」
「Cierra?歇業?A las siete de la noche.(晚上七點。)」
「¿Cuándo es vos cumpleaños?」(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唔…你的生日?哦,我的生日?Mi cumpleaños es veinte de julio, ¿y vos?」(我的生日是七月二十號,你呢?)
「Es…… dieciseís de………. julio.」沒料到有反問的環節,岩泉看向一旁的數字和月份註記,隨便選了一個日期。
「小岩的生日是六月十號!」及川得意洋洋地回答。
「垃圾川!」岩泉忍無可忍,啪的一聲把手中的筆記本闔上:「這是對話練習,不是我的身家背景記憶課程!而且你把七月跟六月搞錯了!六月是junio!」
「是小岩把n跟l的音發得太像了啦!」及川抗議。
「十跟十六差超多的好嗎?而且這不是你前幾個月就在學的句子嗎?」岩泉質疑,絲毫不理會及川的抗辯,「月份跟日期你去年十二月多就學過了吧?」
「耶——」及川心虛地絞緊了紙,「可是主考官可能會問嘛!你看我剛剛不就忘記六月怎麼說了嗎?」
「我看你是根本直接把我的生日背出來吧。」把疊起來的講義一捲,岩泉重重一棒敲在及川頭上,正中紅心。「你確定你還要在這邊繼續跟我浪費時間嗎?你不是下禮拜就要考聽力和口說了嗎?」
岩泉這一記毫不心軟,及川被敲得挺疼,氣鼓鼓地哼了一聲,索性不演了,躺在地上開始耍賴。「我不管啦!我不要考口試!」
及川這麼害怕口試不是沒有原因的。
由於讀寫和聽說難度相差甚遠,及川在上一場考試大栽跟頭,不過DELE在B1等級的口說測驗其實並不困難,題目都非常生活化,圍繞著運動、休閒、娛樂、食物出題,像是模擬考中第一大題的「Habla de un país donde le gustaría vivir.(你想要居住的國家。)」就是一大練習的重點,考題雖然略有變化,但主題鮮少有明顯的異動。
試題紙上會列出獨白的提示,像是內容應該要包含『為什麼你想住在 OO 國家』、『最喜歡和最不喜歡 OO 國家的哪個部分』以及『你想要在 OO 國家做些什麼事情』等等,讓考生們能夠事先做準備,同時也是口說中最容易拿分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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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出發去口試的這天,表情壯烈地彷彿要去為國捐軀。岩泉留在他的房間裡閒得發慌,只好拿起那顆舊排球起來墊幾下。
咚、咚、咚。一個人接傳球的聲音很單調,岩泉停下了動作,想到排球總是可以在及川手中穩穩落向另一個人的掌心,發出勝利的撞擊巨響。
岩泉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小時候指尖高高拋起的排球,如今也早已破舊不堪,竟然可以讓及川追逐這麼久,一路追逐到南美洲熾烈的太陽下,即便幼時畫了飛機也不敢想像終有一天會到達的地方。
由於偌大的房間已經陸陸續續收拾妥當,空空蕩蕩的,只剩下及川的桌邊上還有一些雜亂的筆記紙。岩泉彎下身來閱讀筆記本上的文字,及川把回答分成條列式和段落式,左邊寫大綱、右邊模擬實際對話的內容,每一句話都嚴密地圈點、寫下註釋。其實及川已經寫好一陣子了,每天喃喃自語,活像是要在出國前試圖把岩泉超渡,只不過前陣子忽然又拿起筆來費盡心思刪刪改改,把trabajo改成了laburo,又在每個ll和y旁邊註上了/sh/的音。
San Juan、voleibol、trabajo、pelotero profesional、para siempre、Argentina,少數幾個岩泉看得懂的字不斷地在字裡行間穿梭,然而儘管他幾乎看不懂整篇的意思,他卻比任何人都還要能理解這段話的意義。岩泉一和及川徹之間並不真正存在著任何語言上的溝通困難,哪怕從今往後他們忽然就沒有辦法再用同一個語言溝通(例如及川跑去阿根廷就把日文忘得一乾二淨),他們光是站在彼此面前,看著對方張嘴,就能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
就像是上個禮拜那場毫無意義的對話訓練。
岩泉把視線移到桌上的日曆,及川曾經跟他說過西班牙文的星期制一點也不難記,日文和西文其實遵從著同一個命名的法則。像是要筆試的下禮拜三就被紅圈框了起來,及川在最上面一行的水曜日旁又寫了小小的Mié.,水曜日所對應到的水星(dies Mercurii),只是換成西班牙文的miércoles。
岩泉的目光繼續向下移,下一個紅圈圈離得很近,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Qué vas a hacer el año que viene?(你明年有什麼計劃呢?)」
那是主考官問及川的最後一個問題,他愣了愣,睜大那雙褐色的眼睛,一頭栗色鬈髮的鷹勾鼻女子對他和善地微笑,等待著他的回答。
「小岩!要是我搞砸了怎麼辦!」
考完試回到家後的一個小時之內,及川都還心煩意亂地滿屋子走來走去,儘管岩泉耐下性子來安撫他那樣回答絕對沒有問題(事實上,就算考試沒過,及川也早就已經訂好了班機),他仍然哭喪著臉,嘴裡叨叨念念著可惡最後一題回答得太起勁了,要是文法說錯了被扣很多分不就完了——
「而且其實今天她講的問題我有一半都聽不太懂,嗚嗚,小岩—怎麼辦——要是我到時候被阿根廷人趕回家怎麼辦——」
「那又怎樣?」岩泉皺起眉頭,看起來像是要發脾氣的前兆,嘴巴卻結結巴巴地吐出不成樣的句子。「É…ésta será siempre tu…vos casa.」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及川差點笑出眼淚來,這時候還要耍帥的小岩看起來好笨、超級笨,整個臉轟的一下馬上脹紅、明明就結巴的要命,卻又努力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盡可能把這句說得很順又很溜。幹嘛啦!為什麼要背著及川先生偷學這句話啦!而且要講不是應該到機場再講嗎!過分耶!
儘管滿腦子嫌東嫌西,及川最後還是在岩泉的懷裡哭得一蹋糊塗。
※註:Esta será siempre tu/vos casa.(這裡永遠會是你的家。)
※註:tu是西班牙用法,vos是阿根廷用法。(第二人稱,你。)
※註:及川要考的是DELE,由塞萬提斯學院以西班牙教育科學部的名義頒發的一種語言證明,級別分為A1、A2、B1、B2、C1、C2,難度依次遞增。西班牙文大部分的大學應該會要求修到B2至C1,但考慮到及川不是去那邊讀大學,所以稍微放低門檻;加上考慮其準備時間,覺得他在短時間內學到B1級別是相對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