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less

Timeless


這麼多日期中的一個

我們不再記得。

 

 

「你相信時間可以改變嗎?」

 

「什麼?」

 

「只需要撥通一個號碼。」

 

「......」

 

 

喝醉的客人會遺留各式各樣的東西在酒吧裡,通常是錢包、錯過的戀情、手機或自己的婚戒,而亞爾林撿到了一個錶,一個可以跳過一天時間的中古懷錶,男人來取走遺失物的那天留給亞爾林一串號碼,並讓他自由選擇跳過一天作為拾物不昧的答謝。

 

而亞爾林決定要讓心愛的人跳過生命中最痛苦的那一天。

 

XXX

 

「我寧願去死。」


「別這麼說。」

 

他不願面對哭泣的人,尤其是說著弄丟了一段感情,緊抿著幾乎失控的下眼皮,內心世界卻早已汪洋一片的女孩。

 

數星期前的周日晚上九點,愛麗絲帶著已經打不通的手機號碼、滿臉愁容與憂傷來到酒吧,坐在最裡面的位置,沉溺於一杯又一杯廉價的紅酒,大哭著說都是遠距離和時間消磨了可憐的感情,如果重來絕對不會答應與對方分手,時間總會修正一切。

 

多麼直接卻又逃避現實的答案。

 

去他的時間。

 

亞爾林不相信破碎的感情能夠重來,也不相信時間可以改變現實這種鬼話。但為了再也不要讓那對漂亮的雙眼盈滿傷心淚水再去沾染其他人的肩膀,他最後還是拿起手機,撥通了紙條上的號碼。

 

XXX

 

他將自己的機車停在學生宿舍樓下,看著閃過窗稜的慌亂身影,又確認了一下手錶,盤算著如何正巧撞見錯過公車與早餐,急忙要趕到美術系講堂上課的愛麗絲。

 

但他沒有等來跳上他後座的蝴蝶,只有遠處疾駛靠近的救護車。

 

「我還有一份明天要交的報告,晚上不能去玩了,不過還是謝謝你幫我跟教授解釋,我欠你一次。」


此刻愛麗絲坐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被縫合好的手臂因為打了麻醉而毫無痛覺,被繃帶和石膏包裹的緊實。

 

「別緊張,妳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寫。」

 

「咦?我以為今天是禮拜一,我記錯日期了嗎?」

 

「愛麗絲,妳大概是把腦袋也撞壞了。」柴郡貓調皮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腦袋,又拍拍她的臉,「今天是星期一沒錯喔。」

 

「是嗎?」

 

「愛麗絲。」柴郡貓認真的瞇起眼,捧住了愛麗絲的臉頰,「出門別那麼匆匆忙忙,不然下次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摔下樓梯這種事情沒有下次了啦。」

 

隔著布廉都能望見愛麗絲困惑卻尷尬的笑容。

 

只要愛麗絲沒有沉溺於失戀的苦痛,撕心裂肺的哭泣,他就能說服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

 

總比酗酒隔天的頭痛欲裂要好。亞爾林藉著走廊的轉角,低頭掩住自己臉上平靜的笑意,再次確認手機螢幕上的時間。

 

那天確實已經悄悄地消失了。

 

他從後門離開醫院,跨上自己的機車揚長而去。

 

xxx

 

他沒有想過這麼做的代價是再也追不上失去的那一天。


他算錯愛麗絲在畫展偶然與他相遇的日期。

手腕上的刺青被繃帶纏繞了數周,令他失去了搭話的機會。

在那之後每一次愛麗絲出現在酒吧,都剛好是他上班日的隔天。

甚至忘記算上她因為搭錯公車而幸運躲開連環車禍的日子。

 

這就是時間。


去他的時間。

 

「你想把指針轉回來嗎?」愛麗絲的葬禮上,那個遺失了懷錶的男人在教堂外找到了往裡頭偷窺的亞爾林。

 

「給我滾。」細雨把他的兜帽淋濕,髮絲黏在臉上。

 

「那當然了。」男人擦了擦懷錶的玻璃錶面上的水珠,「但是該發生的事情依然會發生,酒保先生。」

 

「我才不信。」

 

「週日同一個時間我會出現在酒吧,在那之前打給我。」見他有些猶豫,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最後轉身上車。

「只要來得及,就能改變時間。」

 

茫然的看著愛麗絲的身影在濕氣裡逐漸模糊,亞爾林慌忙從外套口袋再次找出了那張早已被揉爛的紙條,在細雨裡嘗試撥通那個號碼。

 

但這次電話沒有接通。

 

「該死。」他低聲怒吼,沒注意到自己撞倒擺在墓園門口的畫架,落在地上的迎賓立牌上寫著日期,這倒提醒了他。

 

愛麗絲的葬禮這天正好是星期一。

 

他又算錯了這一天的日期。


 xxx


16.11 酒吧派對

26.11 當代藝術導論、複合媒材創作作業繳交

28.11 DERWENT ART PRIZE 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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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2 畫展開幕(2樓右側走廊)

13.12 與教授面談討論下學期規劃

21.12 閉展酒會,會後與策展人酒吧聚餐

 

 

日曆上空了一格。

 

藝術系作業繳交期限用醒目的紅色,打工的事項安排用藍色,各類繪畫比賽的報名期程用便利貼,這些筆記總是把那一方小空間塞到滿出來,但在這雜亂無序的紀錄之中,突兀的出現了一格空白。

 

沒有日期,沒有待辦事項,甚至沒有任何色彩。

 

愛麗絲眼裡滿是困惑,在桌前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機的提示音響起,她才想起自己早該更衣出門。

 

「糟糕,要遲到了。」她胡亂把東西塞進背包,倉皇關上門,慌忙踏進自己的高筒帆布鞋,打上一對凌亂的蝴蝶結,飛奔下樓。

 

儘管差點在樓梯上摔了一跤,但愛麗絲趕在公車開走之前踏進車門裡。

 

「還好趕上了。」找到座位坐下時她對自己說。

 

「早安。」坐在隔壁座位的男子從手裡的書中抬頭。

 

「…..早安?」

 

「妳的鞋帶掉了。」他指向地板,隨後他彎下身,在愛麗絲反應過來之前在沒有其他乘客能看到的座位角落替她綁好了鬆開的鞋帶。

 

「謝謝你。」

 

「不客氣,我叫做亞爾林。」看起來與自己年齡有些差距,外表完全不像是大學生的中年男性從裏側的座位側過身體,擠回到走道上。

 

「我是愛麗絲。」

 

亞爾林在學校前一站按了鈴,步履蹣跚的下車,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仍在努力回想的愛麗絲,那對琥珀色的瞳孔逆著光,被日光染的明亮金黃,銀白色睫毛之間泛著柔色。


 她掏出日記,就著搖晃不只的車體,在空白的那一格填上”亞爾林”。


黑白相間的經典款帆布鞋上天藍色的鞋帶被繫的漂亮完好,現在它們如同兩尾翩翩起舞的鳳蝶,隨著她到站而起身下車的腳步相互追逐著。


「糟糕,搞錯時間了,今天畫室沒有開。」愛麗絲站在建築物深鎖的門前,忍不住被自己的粗心逗笑,抬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琥珀色的舊日暖陽落在手腕那一塊青藍色之上。


只要妳忘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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