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indness
Miles-
他所看見的霧越市早晨總是霧濛濛的,像正在下一場細密的雪。青海一早拉開窗簾,高樓層的視野被霧籠罩什麼都看不到。自從他來到這個城市拍戲後一直有總這種感覺——他不確定他們在哪裡。
紅葉的房間昨晚暖氣壞了,傍晚時過來敲響他房門,問能不能借他的沙發睡。但似乎睡沙發還是太冷了,到了半夜,年輕男人問他能不能跟他擠一下床。他不介意,睡意朦朧的替對方挪了個位置。他聽見紅葉小聲的向他道謝,接著感覺到一個溫暖的身軀貼著他的手臂鑽進了被子裡。
隔天其實空調馬上就修好了,但紅葉還是每晚睡前就跑來他的房間,手裡拿著劇本,穿著睡衣,嘴上說著是要一起背台詞,但最後都變成兩人蓋著毯子縮在沙發上聊一整晚的天。
「拍完這部戲之後,我打算去旅行。」紅葉抱著雙腿縮在沙發上,桌上的熱巧克力冒著熱氣。他往身旁人的身上更蹭近了一點。聽著身旁的人低低的抱怨著。「我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好好的享受休假是什麼時候了。」紅葉微微抬起眼望向他。「你呢?」
他看著紅葉的澄澈雙眼,接著除此之外的其他事物在他的視野裡變得模糊,他感受到一股詭異的舒適,那種感受就像帶著滿身疲憊滑進放好熱水的浴缸,意識一點點的溶解進水裡。在這樣溫暖舒適的時刻,他不介意,若這樣的消融要拉長成一輩子也行。他眨了眨眼,才想起剛才的問題是什麼。
「回家。」
他說出口後連自己都覺得困惑,這個概念很久沒有浮現在他腦海中。是否很久以前確實曾經存在過他生命裡,他不清楚。紅葉辨認不出情緒的笑了一聲。他從腦袋裡的聲音中抽出了其中一條並代為開口:「或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旅行。」
「那會很好的。」紅葉輕聲在他身旁說。透過相貼的手臂他彷彿能感受到說話時聲音在胸腔裡的震動。他浸在這種令人安心的低頻聲音裡,有點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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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人在頂樓上。樣子看起來像是他們拍攝的那座學校的頂樓。四周一片白霧,他在身後聽見了腳步聲。他一轉身,就撞進了一對清澈的眼睛裡。他看不清那雙眼睛屬於誰,是什麼顏色的,只聽見一個令人感到無比平靜的聲音說。
「不要抵抗。」
他的胸口被推了一把,他往後倒去,腳下傳來的失重感才讓他發現他正站在邊緣,而底下是不見底的深淵。他什麼也做不了。
強風帶著高速朝他襲捲而來。
青海猛的睜眼。看著眼前被漆得過於白皙的水泥牆面,花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是在椅子上睡著了。
綠川叫醒了他,告訴他導演在找他。男人那雙漂亮的綠色雙眼讓他口乾舌燥。可綠川明明看著他,又像是看著他身後的某個人。他在休息室裡,身邊除了對方之外沒有其他人。總之綠川看見的人不在這裡。他看見的是誰?綠川見他出神的反應,有些困惑的問了句:「你還好吧?」
他張了張嘴,發現一點聲音也沒辦法發出。綠川露出了他熟悉的那個表情,閃爍著隱忍的擔憂,以及更多他指認不出來的情緒。這下綠川看著的確實是他了。
「……昨晚沒睡好。」
這不是個謊話。昨天他跟紅葉聊天聊得太晚,沒睡多少就得起床開工。他將肩上滑落的外套緊了緊,朝綠川露出了安撫的笑容。對方沒再說什麼,默默的把門帶上離開。
他發現手裡的劇本在他睡著時依然被他死死抓著,紙張上都捏出了皺褶。一股異樣的反胃感竄了上來,佔領了他的身體,他的四肢僵硬,彷彿身體裡所有肌肉與細胞都準備好了迎接摔落。
他會去找艾瑪。不過他得先去廁所把胃裡翻湧的東西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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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今天沒來找他,正好他一整天都感覺不太舒服,現在的他只想洗完澡複習一下明天的劇本就早點去睡。他在這時收到了綠川的訊息,問他能不能來一趟頂樓。他沒來得及多想,回過神來時已經坐上了通往頂樓露台的電梯。
綠川站在圍牆邊緣,轉向他時又出現了那種他不存在的眼神。這樣的眼神讓他有時候會想,如果一切組成他的部分都消失了,他的靈魂還會不會留下。符號或形體。如果靈魂沒有痕跡,他將會存在於哪裡?
「我知道你會來。」綠川的雙手扠進連帽衫口袋裡,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包裹在一個舒適的繭裡。
綠川知道些什麼。從踏進片場裡就讓他有這種感受。他不知道的,不屬於他的,過往的,不復存在的。他被拉入了一股漩渦裡,一股恐慌襲來,他抓住了對方的手,試著在強風中穩住身子。
夜間頂樓的風很強勁,刮過他乾澀的臉龐的觸感像是玻璃。他聽見自己懇求似的說。「綠川,你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在這部戲之前他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他不懂他們之間為何變得疏離,有時候又突然親近,他希望這一切都有人能來告訴他解答。綠川輕輕的覆上他的手背,念叨似低聲的說。「我只想告訴你,對於發生的這一切我很抱歉。」
好像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糾結的懷念的怨恨的東西,在更廣闊、更鋪天蓋地的存在襲來的面前都毫無招架之力。交出掌控,跪下,不用替結果祈禱,只需要注視著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了。」綠川說著,靠得離他更近了,「接下來只要看著我,好嗎?」
男人的手掌貼上他的胸膛,他退無可退,石磚砌成的矮牆貼著他的小腿,風呼嘯著穿過耳邊。他其實並不在意。
他想,也許晚點他就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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