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ate of decaying
Ante一座陌生小鎮。
一個陌生房間。
一張陌生的床。
一具軀體。
清潔工在隔天早上發現那具軀體時,無數昆蟲從房門湧出,帶著震耳欲聾的振翅聲。
安特站在解剖台前,戴上白色手套後,指尖輕輕碰觸這具軀體的脖頸。這不是他該做的,當軀體被送到安特手裡時,已經經過法醫的檢驗,理論上來說,留給他的工作,只有焚燒。
但不需要專業技能,安特也能知道,屍體的死因顯然是他殺,因為人無法活著剖開自己的胸腔,又搗爛自己的內臟。
像是他的肺做不到呼吸,所以就被人敞開來,讓他呼吸一樣。安特看著裸露在外的骨頭與胸腔心想。除了仇恨之外,他想不到需要對屍體如此動手的原因——那些傷口的陰影聚集在軀體的頸部、敞開而絞碎的內臟、被剝下後折疊的皮膚縫隙,還有皮膚上無數的瘀青。
而一個人又該怎麼對如此多人都抱著一樣的恨意?
過去三週內,三具死狀相同的軀體被陸續送進了焚化爐,帶著相同的傷口,而且,這具屍體的周圍還殘留著一股讓安特說不清的感覺——不是味道,也不是視覺上的厭惡,是一種極其輕微的耳鳴,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撥動他腦內的神經,讓他處理完屍體後,一整天腦子都低低嗡鳴著,像是有聽不見的音頻正在影響著他。
那像是白蟻振翅的聲響。
他突然驚覺此事,下一秒便下意識地往頭頂光亮的方向看。白熾的燈泡旁什麼也沒有,沒有東西飛舞,金屬的冷藏櫃也佇立在那,沒有東西攀爬,瓷磚與底下的水泥牆壁是陰沉的顏色,完整而未被鑿孔。此刻應該沒有下雨,不會有任何飛蟲在雨後在外頭飛舞,他卻感覺到所有古老古舊木頭的縫隙正隱藏在暗處窺視著他,伺機而動,想從裸露的孔竅鑽入他,想從裸露的皮膚噬咬他。他戴著口罩、戴著手套、戴著墨鏡,包覆著全身,卻從來也不曾感覺到已經安全。
他屏息,試圖驅散這股錯覺,然後轉頭看向遺體的雙眼。那是睜開的、帶著恐懼,眼下有腫得像氣泡的深紫色氣泡。
被毆打過的。
與其說是連環殺人案件,更像是某種儀式。安特心想。如果是一具,還能勉強歸類為詭異的命案。但三具?又或是其實有更多,只是沒被送到他們這裡?
如果是這樣,那差不多就是他們該介入的時候了。
他繼續端詳著軀體殘破的頸部皮膚,指尖滑過那些詭異的孔洞狀傷痕,這些洞像是被某種細小而不夠銳利的東西插入,然後撕扯,導致傷口邊緣都不太規則,又有許多紅點狀的痕跡的,已經不再出血的傷口,透著異樣的黑色,空氣裡滿是腐臭的甜味與臭氣。
「……這是誰做的?」他低聲問,當然沒有人能回答。
他用白布蓋住破敗的身軀,沉思了一會兒,脫下手套、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即使不願意,也逐漸變得熟悉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
「喂,沃倫。」安特低聲道:「在忙嗎?」
「……這麼晚了,你不會是打來聊咖啡的吧?」對方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沉穩,幾乎毫無情緒,像是無機質生物般,安特從沒見過、或聽過他失控的模樣。
「我手上有三具遺體,傷口都類似,且不太尋常。」安特單手插進外套口袋,視線落在屍體上,「而且我一直覺得耳鳴。」
那頭短暫沉默了幾秒,然後是起身、走動、移動某個東西、翻動紙頁的聲音,而後沃倫道:「描述一下傷口。」
「內臟被攪碎成糊狀;皮肉與肌肉組織則被某種力量剝除部分。」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更低,「還有——脖頸上分佈著異常的孔洞,排列像是某種生物啃咬過後的痕跡。」
「……你覺得是什麼?」
「應該就是你想的那樣。」安特把解剖台推回冷藏庫旁,準備等等把屍體放回去,明天準備焚燒,「大概是有些人開始分不清動物與人,或是食物與活物了。」
沃倫沒接話,像是在思考。
安特嘆了口氣,「沃倫,三具。三週三具。你覺得下一週還會不會有?」
沃倫終於開口:「我們見面談。」
「行。」安特掛斷電話,重新戴上手套,開始處理屍體。
而地上有一排螞蟻,扛著一塊落到地面上的血肉肅靜地穿過地面,優雅示範了屍體的正確處理方式——消化殆盡。
後來,他有一陣子每天晚上都做著這個夢:一個沒有臉的男人跪在一具屍體旁,將屍體的胸腔輕輕打開、皮膚溫柔剝下、骨頭慢慢拔除、內臟緩緩搗碎,像是一個藝術家在妝點自己的作品,細心挑出所有他喜歡的部分,然後,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