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舆论的崩坏

【B站标题】

舆论是如何烂成今天的样子的？互联网舆论的崩坏

【逐字稿】

你相信舆论吗？我本人不怎么相信

而且我觉得舆论需要用「崩坏」这个词来形容

在一些时候，我觉得舆论很愚蠢

比如盲抢盐事件，由于据说盐里的碘可以防核辐射

于是在 2011 年和 2023 年，出现了食盐抢购潮

再比如一场又一场的互联网猎巫运动

很多人扮演着正义使者，给人查成分、抠字眼、进行有罪推定

2022 年，一名香港艺人由于说了一句「我是香港的」

就被质疑为什么不说「中国香港」，引起了一场舆论风波

像这样，只要给人一点点的想象空间，比如红色的圆

就会有人将 U 型锁对准自己的同胞

这种想象力比从短袖子想想想想到私生子还要厉害得多

舆论本就难以是理性的，它有三个天然的困难

第一个困难是个人的认知有限

现实世界是复杂且难以捉摸的，身处舆论漩涡里的人是立体的

当发生某个事件时，个人只能了解到其中的冰山一角

但舆论总是建立在这样的极度片面的认知之上，所以时常反转

第二个困难是议题的传播链

信息源不一定可靠，在变成议题时，转述者还可能添油加醋

如果事件被广泛传播，它又一定会被压缩成易读的一行字

信息在传播的过程中难以避免地被不断折损和扭曲

第三个困难是受众间的影响

一方面，舆论场是超级版的盲人摸象

由于自己缺乏对事件全貌的了解，所以人一定会试图从其他人那里找到答案

但可怕的是，其他人也缺乏了解，其他人也期待从其他人那里找到答案

舆论的形成是一个寻找同温层的过程，人多即是正确

所以舆论的观点经常是盲从而且单一的

另一方面，舆论被人群的情绪塑造

一些缺乏价值、缺乏可信度的破事会因为可以激发情绪而处在舆论的浪尖

我常在热门话题里见到微信聊天截图或者小作文，这些信息很直观

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它们信源单一，而且可以被轻易伪造

由于舆论的三个天然困难，如果它能不反智，我就觉得它挺好了

但现在，还有三个因素使舆论走向了崩坏——

先来说第一点：讨论空间的割裂

对于同一个话题，我可以在不同的平台看到截然不同的主流舆论

大家似乎生活在同一个宇宙里，但似乎又没有

比如在「世界-国族」的维度上，按照 B 站的舆论，知乎是罕见的聚集地

而按照知乎的舆论，B 站则是最大的粉红的聚集地

再比如在「自由-威权」的维度上，知乎通常不喜欢被管

而在 B 站，只要被管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事物，比如游戏、动画

对于其他的事情，我看到的弹幕通常是「正道的光」「早该管管了」

今年最让我震撼的，是一个 UP 主讲自己的盲猫因鞭炮声应激而死的视频

这个视频现在有几百万的播放，底下有大片的评论觉得猫死得好

他们的理由是，猫死说明猫自己不行，多死死，就能把劣势基因淘汰掉了

讨论空间能割裂成今天的样子，一个原因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

App 具有封闭性，天然地区隔开了具有不同价值取向的用户

很多 App 不允许通用搜索引擎抓取自己的内容

费尽心思让用户停留在自己的软件里，使互联网变成了一座座孤岛

另一个原因则是个性化推荐与用户心理的双向奔赴

即便在同一个平台，也有算法根据用户的性别、喜好推荐内容

虽然这听上去不太正义，但我觉得不少用户在心里实际喜欢被投喂

这种心理是导致舆论崩坏的第二点：多样性厌恶

很难说「讨论空间的割裂」和「多样性厌恶」是谁先谁后

很多人已经习惯了单一观点，不再觉得观点应该是丰富多样的

最能体现这种心理的词汇是「洗地」「洗白」

我现在就要「洗」一下「洗地」「洗白」这两个已经臭了的词：

律师可以为坏人辩护，这是程序正义的体现

但在网络上，如果你为一个形象负面的人说一句好话，就犯了洗地之罪

「洗」的流行，让我发觉很多人根本就没想像法庭一样追求正义

他们想要的是非黑即白、扩大斗争、置人于死地

所以舆论都是一边倒的，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说不迎合主流舆论的话

被评价的人如果不是永远的神，就是罄竹难书，不存在中间态

在网民里的少数派不敢为人「洗地」的同时，精英同样不敢说话

「公共知识分子」和「专家」现在已经成为了骂人用的词汇

可以说，网络上已经不再有一个关心公共利益的群体

没有任何公共人物还敢坦诚地在网络上表达自己的真实观点

剩下的是意见领袖，意见领袖的收益来源是忠实于他的粉丝

收益的来源决定了他们不需要通过保持理性和客观以接受公众的审视

所以对于意见领袖而言，重要的是维持一个稳定的人设

沿着一条哪怕极端的路走到底，可以更好地抓住和服务粉丝

舆论的多样性厌恶还有一种表现——指责某个表达不够面面俱到

在理想的舆论环境里，人可以基于自己有限的认知说不全面的话

最终不够全面的话多了，还是可以拼凑出一副比较完整的图像

但是在崩坏的舆论环境里，如果一个人说了 A 的一个缺点

那么他一定会被质疑：为什么只说 A，不说 B？

如果一个人指出了社会里存在的某个现象

那么他一定会被质疑：为什么没有提出解决方案？

导致舆论崩坏的第三点，是新闻报道的消失

新闻报道当然有很多缺陷，它也有立场，它也可能犯错

但现在的问题是，已经没什么人愿意看有深度的、长篇的文字新闻报道了

人们习惯在屏幕上消费内容，记者的人数和影响力快速下滑

取代新闻报道的是更糟糕的东西，比如由用户自己发布的消息

我本人就在 B 站看到过好几次由 UP 主上传的消息类视频

比如说这个 600 万播放的视频《专家建议：付费上班》

视频的弹幕和评论都非常生气，觉得该把这个专家吊在路灯上了

那么真实性如何呢？我进行了事实核查：

首先，这位 UP 主只是在其他平台录了屏，他离信息源很远，他不知道

其次，原视频本身也是疑点重重，故意不说专家的名字，不给查证的机会

最后，我通过搜索引擎找到了信息的源头

一位不知名的微博用户随手发了一条开玩笑的微博，没想到火了

他既不是专家，也没有真想让人付费上班的意思，这是一场闹剧

但抛开事实不谈，它激发了大众关于收入水平和专家的愤怒

已经没有人关心是否真实了。像这样，网上多的是由自媒体制造的假消息

我对舆论的未来感到悲观

我本来可以在视频的结尾说一些积极的话，让舆论更好一点

比如增加对信息的分辨和思考：

信息带有情绪吗？信息迎合了人们的偏见吗？信息的来源是谁？

信息有没有经过多方的验证？信息能展示全部真相的几成？

再比如明确自己和舆论的无知：

作为局外人，我和其他人对事件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

在缺乏信息量的情况下，草率地作出判断是不明智的

但至于舆论会不会在未来变得更好，我实在是心里没底

相比改变舆论，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让自己不被舆论改变

所谓的热点事件，很可能和自己的生活毫无关系，不值得去了解

所谓的舆论，可能不能带给人启发，只是单一和情绪化的观点

自己看的是什么，决定了自己将成为什么样的人

相比于网络上转瞬即逝的、缺乏长期价值的吃瓜和八卦

我觉得我所需要的，是让能我感受到热情、能我感受到美好的事物

【B站简介】

（由阿健的大学室友「小志」配音）

【BGM】

Olivia Belli - Respiro 3

Gabríel Ólafs - Frost (Grand Piano)

Aquilegia - The Theme of Life

Louis Philippson - Demon Slayer

【部分信息来源】

[1] B站视频《新年的鞭炮，吓死了我的猫》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RK421k7bg

备注：除了我在视频里提到的大量「自然选择」评论，还有许多其他逆天评论，比如玩哈吉米梗的、认为 UP 主的标题是在责怪鞭炮的、认为 UP 主是在恶意拿死猫赚钱吃猫血馒头的、认为 UP 主在猫死亡后拍视频是不尊重猫的、认为 UP 主将死亡归因于鞭炮是缺乏证据的……这些也是舆论崩坏的例子。

[2] B站 600万 播放的视频《专家建议：付费上班》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VV4y1u7to

备注：在我写稿子时，这个视频的弹幕在一边倒地指责专家，评论区有少量的对消息真实性的质疑。

[3] 建议付费上班的「专家」本人的否认 

https://weibo.com/1683375645/LvInByE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