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ight
有點眼熟。
觥籌交錯之間最先引起他注意的不是以邀請之名強制浪費他一晚上的宴會主人,而是遠處那個西裝革履的來向周遭的人打招呼的孩子。粉色的髮,白淨的臉,無波的表情,行走的姿態有些眼熟。
在哪裡見過?
巴雷特端著高腳杯暗忖,他已經很久不和小孩子交談,除非是在這樣的場合,可要是在這樣的地方見過,斷沒有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道理。他思考著,和身邊的友人閒談著,隨口裝作有興趣的樣子提及了那孩子。
「啊?遠山?」硬是將巴雷特從公司帶到宴會來的厄內斯特有些驚訝,他左張右望,壓低了聲音湊到巴雷特耳邊,「那是人家家裡的獨生少爺,才23歲,你不會想玩小孩吧?我的天,你得有點良心。」
「你可閉嘴吧。」巴雷特衝厄內斯特微笑,轉頭正想離去,不想卻正好與那孩子對上眼。巴雷特維持著嘴角的弧度,抬手遠遠向對方舉杯致意。或許是同樣覺得巴雷特眼熟,對方竟是隔著人群也舉起手裡裝著透明液體的高腳杯。
宴會場的兩端,無聲的敬酒。
那一秒,巴雷特從記憶灰暗的角落找到了一個身影。黃黑色的燈光,酒精與人群的躁動,白色的小狗面具,還有那句尋找奇怪失物的問句。
「啊,想起來了。」巴雷特喃喃,酒水入喉,找到答案的感覺挺好,起碼將他被迫出席的不悅掃空了一半。他無視了厄內斯特好奇的詢問,反手將人推進貴婦人群中,轉身便將空杯放上侍者的托盤打算換個地方待。
在取過新一杯的香檳時,身後傳來聲音。年輕的、不那麼陌生的嗓音。比熊──或者遠山?他實在忘了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在他附近,手裡是一杯嶄新的氣泡水。
「史賓斯先生?」他看著他,面帶微笑,像是確定了那張犬類面具底下究竟是誰,「久仰。」
「不敢當。」巴雷特也是,小狗面具底下是這樣一張臉,有些意外,「我才是,今天才正式見面,很高興認識你,遠山。」
「難得見面,我有點想和先生單獨聊聊,不知道先生方不方便?」遠山眨眨眼,看上去和那些想和他談合作或是投資的成年人一樣真誠。巴雷特望著他,幾秒後便笑了開來。
「當然,我們換個地方?」
三樓的露臺向來沒什麼人經過,宴會廳在另一側,經過這裡實屬沒必要。巴雷特輕車熟路的掀開簾子,待遠山跟進來後便放下,隔出一方無人的小世界。
遠山沒有立刻開口,巴雷特也不曾詢問對方想說什麼。他靠上石製欄杆,摸出手機開始瀏覽訊息並回復。遠山站在不遠處,趴在欄杆上望著莊園夜色,外頭有車輛來去,大多是遲到的賓客與他們的司機。
他們或許都心知肚明,沒有人真心想聊什麼,只是在認出對方那一刻有種遇見同伴的錯覺。簾幕將過於耗費心神的華服隔絕在外,露臺安靜得甚至能聽見遠處傳來的人聲。
遠山端著高腳杯一口一口的飲著,氣泡不斷從液體下方竄上,口感全是人造的,和酒一樣算不上太好,可他也沒有選擇,就像今天這場晚宴,像大多數時候。他盯著樓下的車輛出神,一旁沉默許久的男人卻突然開了口。
「遠山是嗎?現在的年輕人還真辛苦。」閒談似的,巴雷特朝著遠山晃了晃手裡的高腳杯,似乎在指稱今晚的一切。
「……可以叫我歐恩就好。」遠山……現在是歐恩了,轉頭看向巴雷特,對對方長輩似的感嘆笑得一如往常,「沒什麼,跟其他事情比起來,來這裡是最不辛苦的一項。」
巴雷特挑眉,有些意外。他見過許多有錢人的二代,大多活得輕鬆愉悅,少部分心懷野望的即使辛苦也不甚在乎。歐恩笑得稀鬆平常,話裡聽起來也是,但結合起那張小狗面具,巴雷特有種錯誤的共感。
現在看來,他見過的二代樣本還是太少了。
「氣泡水很苦嗎?」他收起手機,敲了敲玻璃杯壁,「其實可以問侍者要果汁。」
「難道史賓斯先生會在這種場合喝果汁嗎?」歐恩說,微笑底下是被逗出來的笑聲。青年人的笑聲在巴雷特耳裡聽起來比酒水要清澈一些,他聽見歐恩繼續說:「嗯……我的話,成年以前或許會吧?但現在沒辦法了。」
「巴雷特。」他聳肩,即使有些年紀落差,他也不是很介意在同類面前以名字相稱,「畢竟果汁只能在沒人的地方偷偷喝,或是沒有認識自己的人的地方。」
歐恩眨了眨眼,微笑弧度不變,「那──您會假裝沒看見嗎?」
「你不也會嗎?」
無人再提及飲料的話題──反正重點本來也就不是飲料──歐恩還是端著那杯氣泡水,巴雷特早就將香檳飲盡,空杯被他隨手放在欄杆上。時間滴答過去,沒有鐘錶,只有宴會廳那端逐漸沸騰的氣氛昭示著夜色漸深。
站得實在有些久了,久得或許某人的兩杯香檳都被代謝得乾淨。歐恩抬眼,看向依然站在原地的巴雷特。巴雷特也正巧抬頭,手裡勾著自己的一串車鑰匙。四目相對,鑰匙碰撞的聲音格外清脆。不知道是誰的笑聲飄出簾幕,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們達成了共識。
停車場,銀灰色的F-Type剛解鎖。
巴雷特坐上駕駛座,調整著後視鏡,「想去哪?」
歐恩自主地爬進副駕駛,繫上安全帶,也沒看向巴雷特。他想,答案是那麼簡單,或許其實也不需要問他。
「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