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eader And The Foll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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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攻略型男主角哈維爾(→)(←)對哈維爾的臉很沒轍的路伊德

 ❖OOC注意、劇透注意

 ❖充斥爆多私設與我流解釋




  「哈維爾,你看,那群白癡是不是跟啃食農作物的害蟲一樣。」

  「少爺指的是外觀還是行為。」他問。

  「有差嗎?」路伊德的嘴角勾起,咧得與耳邊相去不遠,向下俯瞰的神情充斥著支配全局的滿足感,「前一天他們還穿著光鮮亮麗地站在那裡,把其他不合作的學生當畜生看待。那就別怪我不把他們當人看。」說話的時候,路伊德的目光並沒有移向他。

  哈維爾清楚他的少爺──路伊德·佛朗特拉──自言自語的習性。

  他垂下眼,沒有再給予回應,安靜地佇在路伊德身邊,看他指著匍匐在地哭喊饒命的貴族們,不斷叨叨絮絮:「姑息這種蟲子活在世界上一天,牠們也不會知恩圖報。最終後果就是,牠們會持續不斷破壞國家命脈直到無利可圖,再拍拍屁股飛去其他地方當寄生蟲。」

  路伊德特意帶他來到附近的坡地,從高處旁觀瑪真塔諾國王陛下帶領禁衛軍進入皇家學院,逮捕涉嫌收賄的上級管理階層,以及企圖以家族威勢結黨營私,欺負弱勢的學生們。但哈維爾察覺得出來,少爺的憤恨與報復心態像是自己曾經也遭受過同樣的不公不義。

  事情是怎麼演變到這種地步,得追溯到他們抵達王都後的一連串行動。

  路伊德少爺靠那條彷彿魔鬼饋贈的三寸不爛之舌,獲得瑪澤納江大橋的訂單後,正打算留在別館書房中專心繪製設計圖。卻意外想起瑪爾貝拉夫人的請求,希望他前去學院探望朱利安少爺。

  少爺不喜歡計劃被打擾──這是哈維爾經過幾次教訓後得到的結論。因此哈維爾提議,由他代替路伊德與朱利安少爺見面。被否決以後,哈維爾還想履行作為護衛的職責,卻被路伊德瞇著眼,指著鼻頭數落一頓。主要還是因為他們之間,關於臉的老問題。

  「才不要。去去,哪邊涼快哪邊發芽。跟你在一起好麻煩。」路伊德使用的藉口相當合理,他說:「王都這麼安全,哪需要護衛騎士。」

  「那麼,請少爺多加小心。」

  「好的好的,嘮叨鬼。」

  看在路伊德少爺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喜怒無常的份上,哈維爾選擇相信他。所以當他留在皇宮別院的這段時間,哈維爾並沒有想過一場兄弟聚餐的場合,會出現路伊德在高級餐廳內與他人爆發口角衝突,最終演變成他單方面滋事的鬥毆事件。

  這是哈維爾作為騎士的失職,他應該要保護無辜民眾免於暴力脅迫。然而,引發問題的人是路伊德、他的少爺。路伊德少爺這麼做一定有他的原因──這是當下閃過哈維爾腦中的第一個想法。

  雖然最後靠著王室貴賓的特權壓下這件事,但王都社交圈的貴族們已經將路伊德少爺視為眼中釘;同時,他們也從來沒有將一個來自邊境、區區一個貧窮男爵的兒子造成的威脅放在眼裡。之後,哈維爾便聽從路伊德的命令,在建造橋樑的空閒時間到處奔走,蒐集學院早已被蛀蝕得千瘡百孔、徒留名聲的證據。

  他們觀賞鬧劇的行為被凱爾卿中斷,路伊德得意的表情漸漸變成秘密被發現的小孩常見的扭捏窘迫;待他們返回迎賓別館,路伊德才對他與朱利安解釋,這是為了轉移國王對他的注意力的一時之舉。哈維爾守在旁邊,聽朱利安告訴路伊德他的信任之情。

  哈維爾幾度想開口詢問是不是一切都在少爺的掌握中,話語總是鯁在喉頭,最後被他嚥了回去。正如路伊德少爺所說,朱利安的學院生活取決於他的計劃完成度,結果也確實往好的方面發展。哈維爾越來越不了解自己該用什麼標準去評斷他的整體行為。

  從那天在冰冷的路邊找到變了一個人後的路伊德少爺後,佛朗特拉領地的生活因為地暖、瀝青炭的發掘,有了飛躍性的成長;若不是因為奇蹟般的巧合令少爺萌生圓環,他們也不可能擊敗吉加堤坦。那時他距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自此,路伊德·佛朗特拉的存在便不斷撼動他自傲的理智,帶給他過去未曾體會的強烈悸動。

  「哈──維──爾──」聽見路伊德的召喚聲,哈維爾回過神。「你發呆啊?還是睡著了?」路伊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走到自己面前,舉起手指在他眼睛前面左右移動。

  朱利安已經離開,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除非少爺連聊天的內容都跟催眠曲一樣。」哈維爾不動聲色地撒謊。

  路伊德哦了很長一聲。他嘴唇下彎,雙手叉腰點點頭,表情明晃晃地說著你繼續裝沒關係。「那我累了,你要去哪都可以。」他揮趕蟲子似地對哈維爾擺手。

  於是,他就這麼被路伊德草草打發出去。

  哈維爾的工作是擔任路伊德的護衛,偶爾兼職鏟地、敲樁。閒暇時刻,哈維爾除了鍛鍊以外,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他向管家詢問哪裡是沒有人會來打擾的空曠場地後,一個人度過枯燥的兩個小時,直到夕陽隱沒入天際線。當他拎著暗藍色外套返回別館房間的客廳時,哈維爾發現路伊德沒有在臥房內休息,而是癱坐在沙發。

  「你回來了啊。」路伊德說,他的語氣沒什麼精神。

  哈維爾將外套掛在門邊的衣帽架上,「工程款被沒收了?」

  「真是這樣,我會撲到國王大姐前面,一邊打滾一邊哭。」

  ……怎麼有點想看。

  哈維爾沒有應答,站到路伊德坐著的沙發後面。他看不見路伊德的表情,但光聽少爺的聲音,他就知道有什麼令他開心的事情要發生了;路伊德前方的桌面擺有一張紙,隨手扔在一旁的信封上則蓋著王室專屬的雙頭獅鷲花紋火漆。很明顯地,這是來自國王的詔書。

  「我麻煩大了。」路伊德傾身,將手肘架在微微向外張開的大腿上,半張臉埋在雙手掌心裡,「國王大姐說,晚宴上要跳舞。」

  在路伊哈維大橋(哈維爾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意見)完成以後,他曾經替路伊德收下諸多晚宴的邀請函,並且全數回覆拒絕參加。但來自瑪真塔諾國王的邀請可不能如此對待。破天荒的營建手法以及路伊德少爺以命發誓的堅固度,都讓國王陛下對這座劃時代的橋樑建設感到非常滿意。

  身為王室貴賓加上國王御賜的名匠身份,路伊德少爺就算想躲也無能為力。更別提少爺是向國王陛下進諫大規模清洗學院的策劃者。其餘未受波及的王都貴族們,也早已引起對這個來自邊境男爵領地的公子的好奇,窺視的眼線從未停止出沒在他和哈維爾住的別館附近。

  過去四個月以來,哈維爾感覺得出路伊德就像被曝晒在陽光下的螻蛄一樣,對此非常坐立難安。只不過少爺藏得很好,一般人不大可能會察覺他的真實情緒反應。

  「這有什麼問題嗎?」哈維爾疑惑地偏頭。

  路伊德一邊抓耙頭髮,把它弄得比平常還亂,一邊發出無意義的雜音。最後,他轉繞著自己微長的瀏海,吶吶地說:「我不會跳舞。」

  「少爺以前不是跳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們要展望未來!」路伊德牢騷不止,「而且晚宴不是只需要吃吃喝喝就好了嗎,跳什麼舞啊!我需要錢,不需要社交!」

  「如果沒有人脈,未來可能沒有訂單。」

  「那群豬玀如果需要,自然會派人到領地談。我才不要跟白癡們同流合污,何況什麼垃圾人脈。」路伊德不屑地咒罵著,「要是每個人都跟克雷默伯爵一樣就算了,首都的貴族是什麼德性你還不了解嗎?」

  如果哈維爾還不明白那些根深在他們倨傲跋扈的劣根性,那他這四個月的努力可說是白費功夫了。他看著路伊德手指插在頭髮裡,整顆頭低在雙腿間,徹底絕望。

  「你確定……王都的小姐們,會願意跟我跳舞嗎?」

  路伊德說到重點了。

  他的語氣之沉痛,彷彿下一秒就要被拖上斷頭台處刑。

  忍住、不能笑、現在還不是時候……哈維爾在心裡努力為自己打氣。

  「喂,哈維爾,說話。」

  「我、啊噗──」

  「就知道你忍不下去了!混帳東西!」路伊德抓起抱枕砸到哈維爾身上,但軟乎乎地沒什麼殺傷力。

  「不噗──少爺,你──咳──」

  憋笑的聲音宛如落入油鍋裡的水珠,路伊德大大暴怒。他站直身體,回頭抓住哈維爾的領巾,前後劇烈搖擺著,「『我不會跳舞所以我不必跳』跟『沒有人要跟我跳所以我不必跳』之間有什麼差別嗎!沒有啊!結論就是我不用跳吧!」

  哈維爾捧著肚子、一隻手摀在嘴上,替路伊德保留了一絲尊嚴,「如、如果少爺不在意,我可以教、教少爺跳。」

  「夠囉,你眼淚都笑出來了!」路伊德哼氣,重重地跌回沙發裡,「等你笑完我再聽你講話。」他翹起腿、雙手抱在胸口,指頭不耐煩地敲在手臂上。

  哈維爾聽從路伊德的命令笑足一分鐘,整個房間迴盪著他發自內心愉悅的笑聲。少數能獲得快樂的場合,就是他的少爺終於做出符合他本人設定的行為。笑意消退後,哈維爾擦去眼角的淚水,對著周身散發黑氣的路伊德問:「少爺想怎麼做?」

  路伊德的臉色變了又變,哈維爾大致上猜得到少爺的心理變化是多麼戲劇化。只見路伊德大大地歎氣,左手掛在沙發背上,轉過頭、昂首看著哈維爾,絲毫不見客套之意地說:「總之,先讓我的身體學會怎麼動,反正最差的情況就是我真的得上場跳一下,學起來不虧。」

  「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路伊德站起來,脫下土色外套,扔在沙發扶手上,「反正離睡覺時間還早,也沒事做。」他左右扭轉腰部、兩手各自往反方向伸直,用手肘勾住手臂做了幾個熱身伸展操。

  作為尊貴的王室貴賓,瑪真塔諾國王安排他們住進離王宮不遠的獨棟貴賓別館內,據說只有外國特使才有資格入住。

  裡面一間房間的佔地,就比男爵宅邸三間房間打通後還要大上一倍。牆壁上掛有價值連城的畫作,熠熠生輝的裝飾品擺在房間中,天花板懸吊著以法力作為燃料的水晶吊燈,繁複手法織就的地毯極為富麗堂皇。

  任何一件物品受到損傷,都不是佛朗特拉家族賠償得起的數字。為了防止路伊德在訓練過程對環境造成損壞,哈維爾引導路伊德來到房間的正中央,他走到鄰近窗邊的位置立定。

  「總覺得你心裡對我的形象有點歧異欸,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弄壞它們?」路伊德危險地瞇起眼。哈維爾暗自訝異少爺怎麼能猜到他的想法,但路伊德沒有要深究的打算。他繼續說:「我只有十二小時不到的時間,你先教我最重要的那個。」

  「少爺學東西總是先跳過基礎。」

  「來不及也只能硬上。」路伊德說,「我不想再因為我自己的關係害男爵大人的風評變得更差。」

  路伊德沒有說謊,哈維爾很清楚。他已經不再是原本那個放浪形骸的混球。如果這位路伊德少爺不會跳,那他的確不能放路伊德少爺在重要場合上出糗。

  哈維爾吁一口氣,調整自己的表情與心態,讓雙手自然下垂。他向左跨一小步,右腳腳跟併攏,向他的舞伴敬禮,恭謹地彷若眼前是他摯愛的伴侶。

  「請少爺看著我,握住我的手。」

  「那、那接下來我要……」路伊德的聲音忽然結巴。

  「自然跟上我的腳步就好。」

  路伊德遲疑,即將搭上哈維爾的手。他靈光一現,察覺到盲點,倏然停下動作,「等等,你跟我都是男生,誰要跳女生的舞步?」他一臉迷惑地說。

  哈維爾對路伊德的問題感到意外,「當然是少爺。」他說。

  「不不不,我是要學男生舞步的人欸。」

  「我如果跳女步,少爺又要怎麼學男步?」

  「……可惡。」

  欣賞完路伊德吃癟的神情,哈維爾說:「請少爺不要踩到我。」

  路伊德皺起一張醜臉,齒縫間傳出難聽至極的奸笑聲。哈維爾不用猜就知道路伊德在想什麼。身為少爺的護衛,怎麼可能會被他卑劣的腳法傷到。

  於是,哈維爾的一對一個人教學,便在路伊德的賊笑中揭開序幕。

  深呼吸,哈維爾挺起腰椎做出華爾滋的握持預備動作,迎接路伊德;路伊德則將右手掌心覆在哈維爾的左手中,讓哈維爾能緊緊握住。哈維爾能感覺到路伊德的掌心有點濕黏,他的少爺比表面上看起來還緊張。

  哈維爾繞過路伊德的左臂下方,將右手手掌置在他的左蝴蝶骨上,輕微地向內推;讓上臂輕輕托起他的左手,好讓路伊德將身體一半的重心交付到自己身上。哈維爾讓自己的右腰同時支撐路伊德的,路伊德的呼吸為此滯了一下。他發出細碎的嘟囔聲,眉頭緊皺,右腳後退一步想拉遠距離,但又被哈維爾推了回去。

  這樣的姿勢並不輕鬆,尤其他又承擔另一個男性的重量,但這對哈維爾而言並不算什麼難題。少爺的身材雖然比過去酗酒時期還要壯,然而相對一個成年男性的平均體重,路伊德還是稍嫌纖細了些。

  周遭的音量隨他們兩人不再說話而沉降下來,闃然無聲的氣氛裡幾乎能讓兩人互相聽見對方心臟跳動的聲音。

  怦怦──怦怦──

  是路伊德少爺的心跳聲。哈維爾辨認出來。

  靈敏到帶給他長達數年折磨的感官,正藉由他們相互貼合的手腕,向他傳遞路伊德少爺心搏漸漸加快的徵兆。路伊德的臉部表情也很僵硬,雙眼游移,呼吸急促了起來。他們的間隔近得能讓哈維爾感覺到他的鼻息,以及他身上沾染到的少許草香味。

  「放輕鬆。」哈維爾低頭,輕聲說:「節奏是三三拍。第一拍的時候請踏左腳;第二拍左腳向外踏換右腳遞進,做出旋轉;第三拍麻煩少爺的重心腳跟下降,之後回到第一拍的站姿;女性則相反,你只要跟著我就好。」

  「哦……喔喔!」

  路伊德的應答聲很大,但應該完全沒吸收進大腦裡。哈維爾覺得與其用嘴巴教,不如讓路伊德親身體驗一次更快。他預告道:「那麼我要開始了。」

  哈維爾口頭上數著拍子,手裡牽著路伊德,從窗戶邊沿著牆壁用比尋常華爾滋還慢的速度引向房間入口,再從另外一側旋轉回到最初的窗邊位置;其中,路伊德因為低著頭默數舞步規則,還會卡頓幾下。他為路伊德佈置的功課就是在這範圍內跳上三十次。

  時間壓得很緊迫,哈維爾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硬逼路伊德背起常見的步伐。第一個小時能重新喚醒路伊德對基本姿勢的記憶已經是最棒的情況,接下來只須學會幾個常用舞步,剩下的時間就得用必死的決心把曲目節奏與能記多少就記多少的銜接動作全部刻在腦裡。

  基礎舞步的教學只用一個「乏味」就能囊括整個流程,連哈維爾都必須忍住打哈欠的反射動作。途中,哈維爾還多教了另外兩個常用步伐,所以路伊德得跳滿九十次才行。他知道少爺不會輕言放棄,他也還沒善良到會放水讓他過關。

  待他們重複到第二十遍,準備進入第二十一遍時,哈維爾注意到路伊德的嘀咕:「……男主角……完美超人……」

  他的少爺總是會講一些他聽不懂的詞。

  「怎麼了?」哈維爾停下腳步,納悶地問。

  路伊德對哈維爾的急煞反應不及,在原地搖晃幾下,用小跳步閃過哈維爾的腳掌,最後靠著哈維爾的攙扶才穩定腳步。「要停不會先提醒嗎?」路伊德輕輕踢了一下哈維爾的脛骨。

  哈維爾沒有閃開。「我不覺得少爺能一心多用。」

  「多,謝,關,愛。」

  「所以少爺說的完美超人指的是我?」

  「你自我感覺良好。」路伊德翻起白眼,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什麼時候學會跳舞的?」

  「小時候。」哈維爾說。見路伊德沒有想起來,他又接著補充:「跟少爺一起上家教的時候。」

  路伊德肉眼可見地震了一下,仰面露出糟糕了的表情。他總是對自己欠缺掩飾。哈維爾輕嘆,用稍嫌浮誇的反問語氣提醒路伊德:「你應該還記得吧?」

  路伊德笨拙地撇開頭,「……呃對,原、原來如此。」

  下次可不能讓少爺隨便講出會讓別人懷疑的話。哈維爾在心中的列表裡寫上提醒。但他的確也沒想到小時候學的課程,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那時原本的路伊德少爺才十二歲,在第三堂課後就自行逃課,不知道跑去領地的哪個地方撒野,剩原本只是來陪同的哈維爾自己一個人。阿爾克斯·佛朗特拉男爵充滿歉意地對家教道歉,但也沒有因此辭退他,反而讓他繼續教授自己。男爵的說法是「既然都請他過來一趟,也不好意思突然叫他走」,讓哈維爾把幾個基本舞姿學會。

  哈維爾還記得那名從其他領地聘請而來的老師曾經說過,華爾滋的女伴必須對領舞的男性唯命是從,因此男性在領舞時千萬不可以畏畏縮縮,必須在大方之中顯示自己的自信與氣慨。

  過去的路伊德少爺是個整天頹靡不振,沉迷酒精的混帳,但哈維爾見過現在的路伊德少爺目光熠熠生輝的模樣。不是因為金錢財寶,而是非常、非常單純地,因為領地建設完成後看見眾人歡欣鼓舞的淚水時,展露出的真摯。那副容貌稍縱即逝卻又如此燦爛奪目,他不會告訴少爺他已經將那一刻永遠銘記在心。

  無聊的基礎舞步教學終於在路伊德確定記住至少三種後,進展到下一個階段。哈維爾建議他向別館的管家借用能夠播放音樂的魔法道具。

  或許是國王陛下下令過全力配合路伊德的要求,那名年輕管家在接到路伊德的詢問後,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過了十幾分鐘,他回來時,手裡捧著一顆裝在絨布盒內的寶石。約十克拉大,比路伊德的拇指指甲再小一點。

  管家稟告內部錄有數十首經典圓舞曲,只要注入法力,就能選取播放的曲子。哈維爾毫不懷疑路伊德見到寶石的瞬間,在腦海裡計算過它的市價。

  管家把寶石連同盒子擱置在桌上後便告退。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音樂播放器?」路伊德傾身靠近這顆深藍色的寶石,用指頭點了點它光滑的表面,「不愧是國王大姐出借的好東西,根本是精品。」

  「請少爺不要對它打壞主意。我沒有辦法抵擋劍術大師的攻擊。」

  路伊德噘起嘴,用怪聲回應他。

  哈維爾走到寶石前輸入法力,淡藍色光輝自他的手蔓延到寶石上,猶如陽光層層破入深海,發出互相共鳴的光芒,點亮上頭環環相扣的紋路。優美的樂曲流瀉而出,注滿整個房間。

  路伊德驚嘆一聲,伸出手觸碰具現而出的音符。受到外力的音符如化去的糖果果粒,消散在空氣中。哈維爾用眼角餘光瞥向站在自己身邊的路伊德,他在光彩下的面容變得比往常還柔和,甚至露出為之觸動的笑容。哈維爾被他感染,忍不住莞爾。

  設定好循環播放,哈維爾逆著光,轉身朝路伊德伸手,「我們再來一次,好嗎?」

  路伊德沒有應聲。

  「……少爺?」

  路伊德只是出神地回望著他。

  「少爺你還好嗎!」哈維爾被他的異常弄得有點慌張。

  路伊德遽然扯住哈維爾的臉,「你趕快把那個視覺特效給我關掉!」

  哈維爾沒有反抗,任路伊德蹂躪自己的臉皮。近距離觀察下,路伊德的雙頰似乎在燭光下變得更紅。說不定是遺傳了男爵夫婦其中一位的血統,路伊德的皮膚即使經過這麼長時間曝曬在陽光下的勞動,卻依然白皙。這也代表他一臉紅就十分明顯。

  「好好一個播放器幹嘛做這種沒用的功能!」路伊德越發暴躁,「拖拖拉拉做什麼,快關掉!」

  哈維爾萬般無奈,他也是第一次使用這種魔法道具。在路伊德沒有意義的阻撓下,花了一小段時間才找到方法關閉它。音符與燦光接連消失,只留下音樂還在繼續播放。

  「你剛剛在看我,怎麼了?」

  面對問題,路伊德罕見地躊躇。他鬆開手,轉移視線焦點,舌頭滑過乾燥的嘴唇表面,緩緩吐出一個詞:「……藍寶石。」哈維爾還沒意識過來,路伊德又接著說:「你的眼睛。」

  哈維爾久違地被路伊德的真心話恭維到。

  「少爺難不成是想要挖掉拿去賣?」他揉著一點也不痛的臉,心情舒暢地對少爺開起玩笑。於是便收獲路伊德一個嗔怪的瞪視。

  「哈、哈、哈,我可不是這麼沒有格調又貪財的男人。」路伊德乾巴巴地回應,「不過……要賣我也會等到你變成劍術大師以後再說,現在是非賣品。」他把手搭進哈維爾的掌心裡。

  「真令人感到害怕。」

  「多放點感情進去這句話裡好嗎。」

  ──真是的,人沒事長這麼好看做什麼。路伊德臭著臉,低聲喃喃。

  少爺難道沒想過我聽得到嗎?

  哈維爾含著笑,踏出左步,讓膝蓋牽引著小腿,輕輕觸碰路伊德的右膝,伴隨音樂翩然起舞。

  第一次搭配樂曲的狀況下,哈維爾為路伊德與自己合作無間的默契感到驚訝。他的動作雖然不完美,但總會在哈維爾希望他完成的時候達到預期的標準。哈維爾感覺路伊德將全心放在他身上,宛如他們之間有著無形的感應聯繫。

  對上哈維爾吃驚的眼神,路伊德挪開目光說:「身體記憶啦,身體記憶。不要用這麼誇張的樣子看我,我又不是什麼笨蛋。」

  「少爺學習騎馬的時候也學得很快。」

  「說我好話也沒辦法調薪喔。」

  「吝嗇。」

  「多謝誇獎。」路伊德欣然地說,「等我學會怎麼跳,我們再來討論這件事。」

  「就算少爺這麼講,最後大概也不了了之吧。」

  「哎!你這種像是住進我肚子當蛔蟲十年的感覺真不舒服。」

  那副挑釁的神情讓哈維爾一瞬間把路伊德當丟上馬車的行李甩。路伊德倉惶大叫,不由自主地絆到重心以外的腳,用非常狼狽的姿勢跌進哈維爾的懷裡,鼻子磕在他的胸前。

  「哈維爾!」路伊德捂著撞痛的臉對他高聲抗議,只得到哈維爾愉快的一句「請少爺謹言慎行」。

  在他們互相拌嘴的時候,背景音樂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進入更快節奏的第二首樂曲。哈維爾帶著身體已經漸漸放鬆的路伊德,在充當舞池的房間中央不斷迴旋。

  他大致上已經熟悉自己規劃出來的移動範圍,也有餘力分神出來觀察他的少爺。在令人身心蕩漾的曲目裡,路伊德淺橄欖綠的雙眼在燭光下閃爍著,赭紅的頭髮被汗水濡濕,貼在他的臉頰旁。沒事不要做那麼多怪異又扭曲的表情,路伊德少爺看起來還是滿清秀的,真是多虧男爵夫婦們。哈維爾的嘴角不禁彎起些許弧度。

  他想了一下,對路伊德說:「待會我會在第三拍的時候接住你的腰,請少爺向後傾。」

  「欸?啊什麼?為什麼!」

  哈維爾並不像所有人想得那般不苟言笑,僅僅在路伊德面前,他才敢興起一點惡作劇念頭。「當少爺的舞伴做出這種動作,但你沒接住她。這對她來說,將會是接近社會性死亡的重大災難。」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吭?那是她的問題,關我什麼事!而且為什麼是我做?」

  「一。」

  「喂。」

  「二。」

  「嗚。」路伊德面有難色。

  「我是你的護衛,請少爺相信我。」

  「可惡……」路伊德喉嚨裡滾著惱怒的低吼。

  就在哈維爾對他使眼色後,他自暴自棄地閉上眼,向後仰,靠腹肌支撐住自己的上肢;哈維爾緊緊攬住路伊德的腰,好讓他能把體重切換到自己手上。支撐到下一個舞步,路伊德才掙脫開哈維爾的手,向外彈了出去。

  「……你是不是故意玩我?」路伊德獰著臉,對哈維爾比出他不懂意思,但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的手部姿勢。

  哈維爾還真的沒想到路伊德會乖乖照做。他努力咬住嘴唇壓抑笑聲,免得少爺又爆炸。路伊德灰頭土臉地跪坐在地板上,使勁搓著剛才被哈維爾摸過的地方,表現得像是遭猛獸咬過的模樣。

  「真不懂為什麼一堆人愛跳這種扭腰擺臀的東西。」他用慣例的不耐煩語氣抱怨著,一手支撐身體站起來,拍打衣服上的灰塵,「我的肌肉是靠勞動練出來的,才沒辦法適應這些動作──你好吵不要打擾我學習好嗎白癡!」他突然對空無一物的地方飆罵,揮舞雙手撥動空氣。

  又在做奇怪的事情。哈維爾想。不過這才是正常的路伊德少爺。

  曲目被迫中斷,也給了路伊德暫時喘口氣的時間。哈維爾走去小桌旁為他們兩人各倒一杯水。他準備將杯子遞給路伊德,「畢竟在領地也沒有人願意陪少爺跳。」

  「連你也在痛擊我的弱點?」

  「……我是說除了我以外。」哈維爾又一次閃過路伊德的跺腳,杯裡的水連一滴都沒有濺出來。

  「如果王都的千金們知道我在跟你跳舞,我應該會變成眾矢之的的目標。」

  「少爺你有讓她們羨慕的資本。」

  路伊德氣惱地覷了他一眼。「真是諷刺,這句話居然由你說出口。」他搶過水杯,一口飲盡涼水,一邊搧著脖子說:「要是你未來成為舉國聞名的劍術大師,被國王提拔成為公爵,你就得一天到晚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了。」

  「不會有這種事。我永遠是佛朗特拉的騎士。」

  「就想想、假設嘛,阿斯拉罕公爵。」路伊德打趣地說。他放下杯子,靠在沙發背後,豎起手指在空中打轉,「嘗試調換一下我們的位置。你是公爵,而我只是來自窮鄉僻壤的鄉下男爵少爺。」

  雖然少爺這麼說,但哈維爾一點也不想配合。他對這種內容絲毫不感興趣,腦海裡也沒有任何構想。哈維爾跟著放下空水杯,走回房間中央,再次做出華爾滋的握持預備姿勢;而路伊德聳肩,感嘆一句你真無趣後,隨哈維爾的意再次握上他的手。

  「不過,如果你是公爵,那我們就不可能再像現在一樣聊天了。」路伊德口氣隨意得像是在談論天氣般。

  「什麼?」

  「嗯?想像……」

  「我知道。」對於話題走向,哈維爾覺得心中隱隱有股不悅感,他打斷路伊德的話,「但這又有什麼關係?」方才與他打鬧時的好心情因這一句話跌落谷底。

  路伊德無辜地眨眨眼,「就,我的直覺?」

  一片空白的想像圖像是被滴入墨水般,逐漸暈開擴散出朦朧的輪廓──是形同陌路的他們兩人。

  「哈維爾?」

  哈維爾控制法力,重新播放暫停的曲目。「沒事,我們繼續。」他的臉色沒有開心,但也沒有不開心,平淡得一如既往。

  斜進步、曲進步、快斜進步,路伊德在伴奏下逐漸熟悉規律;轉角步後接入躊躇換步,在下個轉角處再次用斜進轉腳步跳回直線,哈維爾放開手退到一旁;左轉步、快斜進步、右轉步,哈維爾將主控權轉交回路伊德手裡,因為這本來就是少爺最後該學的課題。

  不過事實正如路伊德所說,他的身體肌肉並不習慣這種用途。

  失去哈維爾的支持後,路伊德的舞姿瞬間變得比人偶還要生硬,哈維爾選擇在他的姿勢即將崩潰時,從接下來的右進步裡介入。

  他提起路伊德的手,讓他的後背依附在自己胸前。逐一修正路伊德動作上的錯誤,猶如路伊德的影子般跟隨著。

  雖說他們緊臨著彼此,但哈維爾的思緒卻難以自持地飄散到遠方。他不願意被路伊德無意間脫口而出的話擾亂心思,但他克制不了自己的幻想。

  要是他們之間的地位不一樣,他還能跟路伊德認識嗎?答案是否定的。

  哈維爾被自己篤定的結論感到異常失落。

  打從哈維爾幼時認識路伊德開始,這麼多年以來,他從不與任何人交心。成年後,與路伊德相伴的只有無止盡的酒瓶。承受不了他打罵的朱利安被阿爾克斯男爵送往王都就學;他為了向男爵報恩,一直維持路伊德少爺最低限度的安全。

  就算是換了一個人的路伊德,他的夥伴從空酒瓶替換成突然召喚出來的奇幻獸們,以及化各種天馬行空的想法為現實的建設工作。在他有限的理解裡,路伊德不會與無法獲得利益的人事物打交道。即便是重要的客戶,路伊德對待他們的態度仍舊如划過湖面的小舟,只停留在最一開始的交集,當他漸行漸遠後,復歸陌生人般的交情。

  對路伊德來說,他究竟擔任著怎麼樣的角色?護衛騎士、朋友,抑或是……家人?好像除了錢以外,沒有事情可以打動路伊德少爺的心。

  從什麼時候開始,路伊德對他變得如此不可或缺了?哈維爾反問自己。

  倘若他的生活裡沒有路伊德少爺的存在,他的未來再也不會有人吆喝著要他去鏟土,或是用些許撒嬌的語氣哄著鬧脾氣的自己;再也不會有人光是出現在他面前,就能帶給他心靈上的安全感;再也不會有人讓他渴望追隨,甚至願意獻上生命。

  這是好事嗎?哈維爾不清楚。但是這種生活光是想像就讓他感到索然無味。

  路伊德遲鈍的反射弧難得察覺到他護衛騎士低落的心情。他側著頭瞄向哈維爾,「你怎麼又變得怪怪的。」

  「我在想剛才少爺講的那件事。」哈維爾完美掩飾他的悵惘,卻還是引來路伊德噗哧一笑。

  「你已經在考慮未來當公爵的事情了?」他笑得沒心沒肺,「那臉幹嘛這麼臭,往好處想嘛。」

  「什麼意思。」

  「你想想,一定會有一大堆公爵、侯爵,最低也是伯爵,替他們家族的掌上明珠寄送希望與你締結良緣的書約。到時候是你選她們,而不是她們選你。」

  「這是少爺的切身體悟嗎?」期待路伊德跟他一樣難受的自己是笨蛋。

  沒有理會他的挑撥,路伊德說:「就算你是在寒冬中活下來的孤兒,你一樣會擁有一個美滿的家族。會有愛你的妻子,以及善待你的岳父岳母。」在路伊德替他規劃的藍圖中,哈維爾感受到他語氣中若有似無的期盼,彷彿他曾經這麼替自己祈禱過,「我不懂你為什麼會覺得不開心。還有,如果你很有錢的話,我搞不好會跑去你那邊賺你訂單也說不定。」

  哈維爾忍不住露出笑容,「這大概是這個願望裡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為什麼?」

  「這樣才能看少爺求我的表情。」

  「誰會求你啊臭小子!」路伊德氣到跳起來,想用頭頂衝撞哈維爾的下巴。

  但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為了防止路伊德跌倒,哈維爾摟住路伊德的腰在空中轉了一圈。就算路伊德已經踏回地面,哈維爾也沒有鬆手。他的少爺用力掙扎,語速極快的向他傾倒聽不懂的字串,手還在空中胡亂比劃著;哈維爾觀賞他面紅耳赤的模樣,直到他心滿意足為止。

  「總、總、總之我跳、跳、跳累了先去洗澡你自己去旁、旁邊發芽。」

  「我不是熊蔥。」

  「誰管你是什麼植物!」路伊德快步走進臥房裡,甩上門。

  到了隔天晚上,路伊德還是沒能展現他的特訓成果。

  瑪真塔諾國王陛下非常懂人心地致了不到一分鐘的詞,就把場合留給王都社交圈。路伊德忙於應付朝他搭話的男性貴族們,而自己則守在餐桌邊吃著甜點。趁下一波人潮還沒湧上前,哈維爾問路伊德,他的答覆是「昨天跟你跳一整晚都跳飽了,要跳你自己去」。

  哈維爾噤聲,裝做自己沒注意到那些千金小姐們對他投射而來的熱烈視線。

  愜意的晚宴直到路伊德與陛下交談完不久,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大事不妙後徹底變調。他們步履匆匆來到國王休息室外,遍地的屍體與噴濺的血跡一再顯示路伊德少爺的判斷是正確的。他被迫、不,是他自己選擇的,與反叛的劍術大師凱爾卿對決。為了少爺,他必定得在此處取得勝利。

  哈維爾說到做到,並且脫胎換骨成為真正的劍術大師。

  王國內唯二的資深劍術大師被另外一名新晉劍術大師親手斬殺,任誰都曉得近衛隊隊長的位置正為哈維爾虛席以待。他逃避不了瑪真塔諾國王陛下召見的後果。單膝跪在國王面前,哈維爾難以克制地想起當晚路伊德提出的想像。

  財富也好、名聲也好,他一點也不在乎。對他而言,保全路伊德少爺的生命比起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他垂首,考慮許久,鄭重拒絕國王陛下向他遞出的橄欖枝。

  即便這會迎來死亡,他也不想離開佛朗特拉領地。更多的念頭是,他不願意離開路伊德少爺──他的指明之星、他的牧羊人。

  承蒙聖恩,他的一意孤行沒有引來國王陛下的殺機。哈維爾離開謁見廳,在滿室陽采中回到別館房間裡。路伊德正吊兒郎當地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對他的出現似乎不如朱利安那般驚訝。

  路伊德一手托著腮,口氣是他一貫的混球作風:「喔呦,你拒絕了嗎。」

  「是的。」哈維爾站定在他面前。

  「可惜,這是你出人頭地的好機會欸。我還想靠關係賺錢的說。」

  「讓少爺失望了,但我永遠只會是佛朗特拉的騎士。」

  「……那,期限呢?」

  在哈維爾的沉默中,他們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

  他的少爺永遠知道問題的答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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