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Illusion of Limerence
七 @weirdchi
華美的水晶燈閃著七彩的光,每一塊水晶都切割成完美比例,映襯著古典城堡的大堂,関沼瑠海站在至高處,看著僕人們清潔著艷紅的地毯,為了盛大的晚宴做準備。
她忍不住想,這流淌一地的,說得好聽、順耳是像從上等的葡萄莊園釀出的頂級紅酒,但何嘗又不像滿地噴濺的血?
瑠海面無表情,踩著高跟鞋離開了大堂。
族徽中央懸著一顆紅寶石,瑠海就是鴿血紅寶石的正色,她巡視了晚宴的所有細節,完美得無懈可擊,她將換上一套白與紅交錯的禮服,主色是白色霧面綢緞,裙擺的層次錯落,如盛開的花朵,其中一瓣染上高貴的酒紅,襯著瑠海的紅色長髮,既是心頭上的硃砂痣,也是空靈的白月光。
関沼界沒有說話,他知道這裡沒有他說話的份。
関沼家所舉辦的宴席,就是以名與利構築而成的巨大謊言,沒有人在這裡索求真心,只有權衡輕重,作為政治聯姻的棋子,界理所當然地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站在什麼角色,一如瑠海與自己共舞,他會保持最剛好的距離,和他的夫人——瑠海小姐跳一支社交舞,贏得賓客的掌聲,之後就更好開啟商業話題。
界摩挲著手中的戒指,紅色的爪盤踞在他和她的無名指上頭,用張狂的色彩,昭顯著兩人之間的關係。
瑠海每一步都是計算好的,在晚宴開始時,她站在界身邊,親暱地挽住他的手臂,僅輕輕搭上界的上手臂,也不忘讓無名指上的戒指呈現在能讓人看見的最完美角度。
而界清楚知曉自己在晚宴中的定位,他紳士地向瑠海欠身,肩上白色的披風彷彿即將展開的羽翼,他細語:「瑠海小姐,我能與妳共舞嗎?」
瑠海揚起笑,端莊優雅,她委身,溫柔、但只用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量應答:「當然可以,埜下先生。」
一切都是瑠海計算好的。
界和瑠海踩著舞步,事前的練習讓兩人的舞步輕巧地順著樂音起舞,所有的賓客都在凝視著他們,數著華爾滋的三拍,瑠海的高跟鞋踩出了節奏,夫妻倆跳了一支完美的雙人舞,在樂曲結束之後,他們會凝視著彼此,彷彿是一對絕世佳偶。
華美的水晶燈閃著光芒,細看裡頭,全是碎了的殘骸。
瑠海不喜歡牽手。
她對肢體接觸感到厭煩,手掌心的柔軟與溫度都會赤裸地展現在自己的感官神經上,界也同樣不喜歡,瑠海從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你能做到吧?」瑠海尖銳地掃過界的身體,而擁有血色雙眸的男子只是淡如水的應聲「嗯。」
一支舞算上來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
練習過的舞步此刻顯得更加熟能生巧,彷彿兩個人情投意合地在盛開的花田跳過無數次這支舞蹈,沒想兩個人都在心裡默唸結束的秒數。
界和瑠海始終沒有真的牽起手,指尖看似要相觸了,卻保持著微妙的距離,除了一些需要扶腰的動作,界才會輕輕碰觸瑠海的身體,大多時候都保持著這樣不被他人看出來的細小距離。
瑠海踩著高跟鞋,以鞋跟為圓心,連裙襬都像計算好角度一樣,畫出絕美的圓,界抬高手,她的眼神跟著瞥高──充滿高傲、暴戾,如獵人一樣地盯著自己的囊中物,只有近距離才能嗅聞得到,瑠海身上的孤傲與哀愁。
赤海。
界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沒料想在這個時刻,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名字冷不防地叩響心房,眼前的瑠海和他心中的赤海模樣疊合在一起,她們相像,卻從來不相似,他愛她,她不愛他,他不愛她。
拗口的語句攫住界的心,他忽地覺得難以呼吸,他隨著瑠海不斷地轉,也沒能肯定這支舞到頭了沒有,但只要她的腳步沒有停止,界就沒有理由停下──他沒有決定的權力。
瑠海的聲音不像赤海。她不像她,她不是她。
界越是提醒自己,便越會想起自己與瑠海親密的肢體接觸,他的掌心摀住了她的唇,瑠海碎了的呼息吐在界的手心,腦仁脹痛,回憶是一把刀刃,切開他最敏銳的感官。
她不是她、她不是她、她不是她──!
界捏緊了她的手,在那一刻,瑠海的雙眸與界對上,她的舞步倏地停止,裙襬因為動作而大幅度的擺動,最終安順地回到它們該有的位置,界意識到自己蹙緊著眉頭,手中的力道讓瑠海面露出些微的不悅。
「你不認真,嗯?」
「沒什麼。」
瑠海對著界笑,上揚的嘴角彷彿在說著甜美的情語,但界只是含糊帶過,包著糖衣的詛咒,沒有人會想吞下去。
華美的水晶燈最終暗了下來。
晚宴順利結束,賓客們對於東道主的宴席極為滿意,関沼夫妻倆的社交手腕是數一數二的優秀,這一晚價值連城。
瑠海看著已經熄了燈的大堂,尚未換下穿著總感覺彆扭的禮服,她喜歡褲子勝過於裙子,高跟鞋咬在腳後跟上開始爬上了痛楚,她應該馬上脫下它們,可又鬼使神差地覺得,如此疼痛,才有活著的感覺。
界至今仍無法理解瑠海,那樣凝視著空蕩的遠處時心裡在想些什麼,她的眼裡沒了銳氣,反倒有些哀傷,少了燈光照亮她的臉頰,彷彿背向光處時,眼淚就會落下。
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界不知曉自己為什麼會去深究這背後的意義,但瑠海與自己共跳雙人舞時,那鴿子血的正色,是他看過最純淨的紅寶石。
他正看著她,不經意流露出的赤裸眼神被她逮得正著,瑠海沒有笑,只是對著界開口:「差強人意,勉強還行。」
幾個字就對這個夜晚寫下了註解,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界安順地接受它,這些對他而言都是例行公事罷了,只是當瑠海對著他伸長了手,好像邀約他在這個破碎的夜晚上盡情再踏破無謂的妄想一樣,白淨的肌膚襯著身上艷紅的禮服,像一只高等的和闐玉從鮮豔的血泊裡探出五指,對著他毫無掩飾地詢問:
你掉了什麼東西,來我這找找看。
(你掉的那些真心)
你想要,就來找找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