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ardest Part》─3

對九条天而言，後來的遇難危機，事後看起來，其實既是危機、也是種轉機。

有很多事情，他是經過待在那顆星球的幾天、以及那場不算特殊又十分具有意義的戰鬥過後，才又有了一層新的領悟。

關於弟弟、關於自己，以及──關於那些被他稱為「夥伴」的傢伙。

在出發之前，他曾擅自將這個新星探勘任務當作重新在養父面前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就算並沒有人那麼要求、甚至連那位九条鷹匡可能都沒有聯想到那方面去，但九条天就是如此與自己立下了一個「約定」。

因此，當任務在開頭便遭遇突發狀況、以至於導致後來狼狽的「遇難」，他承認自己確實比平時都更加慌亂，其焦躁的表現連不熟悉的低階哨兵都可看出、那不應出現在「九条天」身上的「失常」。

「⋯⋯天，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啦。」打敗了蟲族、與前來營救他們的七位同袍一起踏上歸途之際，十龍之介受同為嚮導的後輩和泉一織所託、利用精神力在飛船中找到了九条天，感知到這名哨兵在刻意迴避親弟弟之餘、還「善用時間」自我檢討的思緒，情感柔軟的高大嚮導忍不住出聲勸道：「那時候是突發狀況，會有那些反應都很正常──」

「一般哨兵的話。」早已聽見對方腳步聲，九条天冷靜地補充：「但不能是『九条天』。」

「⋯⋯我第一次這麼想叫樂來聽聽這句話。」感知到哨兵執拗的思緒，十龍之介無奈地頹下肩，說出口的卻難得是帶點尖銳的威脅：「他一定會揍你一拳。」

九条天的唇角不禁勾起弧度：「龍想的話也可以喔，而且是你的話我不會還手。」

嚮導回以一個古怪的表情：「⋯⋯你明知道我做不到。」

「我是說真的唷，而且我打起來應該蠻順手的、不像樂那個傢伙硬梆梆──」

「天。」

富含感情的呼喚打斷了那試圖改變這氣氛的玩笑話，十龍之介緩緩地走了過去、坐在對方身邊：「我們⋯⋯我和樂，都很重視天的。所以我不想看見天受傷害。

「──不管是因為什麼、是由於外力還是來自內在，看到天受傷的話、我跟樂──雖然他可能不會承認──都會很難過的⋯⋯無論如何、請不要忘記這點。」

九条天還記得，那瞬間令他備感衝擊的，比起因真情告白深受感動，更多的是自其中滲出、並緩慢卻無可抑止地擴散至整個胸膛的酸楚。

他知道十龍之介說的都是真的。

但此時此刻他才恍然，自己想要的、及心中真正懷抱的感情，竟與對方的有所不同。

這樣的情感，縱使已攥在手心，「九条天」也給不起。

那樣的情感，就算他們願意給，「九条天」也要不起。

因此在嚮導察覺異狀之前，心思深沉的哨兵便不動聲色地、搶先一步加強了自己的精神障壁。

並回以對方一個將苦澀藏到最深層的弧度。

＊

不過，要隱藏這些一言難盡的情感，九条天其實也不算花費了太多力氣。

畢竟從那顆未開發星球回來後，便緊接著一大堆瑣碎又繁忙的後續工作，其密集度與壓力很快便讓他連想那些事情的時間都沒有了。

「重寫。」九条天簡潔地傳了封電子郵件給坐在他不遠處的八乙女樂。

收到這個命令的八乙女大少爺生氣地拍了一下桌子，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他的精神體獵豹朝著停在燈架上的黑鷹發出怒意低吼。獵鷹瞥了眼底下的貓科動物，連嘲諷都不屑發出，自顧自地理毛。

敏感地感覺到氣氛的變化，與他們處在同一間辦公室的眾哨兵們，都很有自覺地將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

其實這份報告理當是九条天親自書寫，但他本人討厭寫檢討報告，所以便順手丟給了八乙女樂，反正這傢伙遲早會變他的副官，提前熟悉這些也是應該的。

九条天並沒有時間去處理八乙女樂的暴躁情緒，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來自高層的各種質疑——必須一一過目。雖然六彌凪與逢坂壯五在出發營救前有先梳理過各方關係，但身為最後結果中最主要、也最直接的受益者，裡頭有些彎彎繞繞是他必須去處理的。一個家族的繼承人所必須承擔的責任比任何人都要多，以這次探勘新行星的遇難事故為例，其實需要負擔主要責任的反而不是軍階最高且身為隊長的八乙女樂，而是九条天。這是軍隊中的潛規則，哪一個家族是哪一個家族的附庸，又或者誰是誰的下屬，每個派系都分得清清楚楚。

八乙女家是九条家的附庸家族，所以最後責任歸屬到九条天身上也是無可厚非。當然，八乙女樂身為隊長也是需要負擔一些責任，但，對多數軍隊高層來說，他們想檢討的對象從來不是這些附庸家族。畢竟這次高高在上的九条家難得犯了點錯誤，不趁機從這隻巨獸身上咬點肉下來可說不過去。

而就在兩人因為不同事情而煩躁時，好巧不巧地，他們同時從某封來自不同寄件人的信得知了同一個消息。

他們的臨時搭檔十龍之介被特殊人種婚姻管理處安排了一次相親及適配率調查，日期訂於明天，而對象是——

八乙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