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ouble Domino - 01
Hedwig曾經,整個世界受困在那場雪裡。
而那片黑卻是灼目的,不容他再見得其他顏色。
從起霧環身到風雪肆虐不過一瞬,任憑天生有再好的視力,眼前的能見度都只有遙盡的夜。聲音似乎更遠、更遠,遠到無止亦無方,拖著耳膜像被扯成一張發散的網,留滿無數孔洞。 轟聲與叫喊穿刺而過,一陣緊接一陣。
哨兵的眸子在那時閉得更緊了。
四肢百骸重如沉鉛,少年蜷縮不得,無以正常發揮的力道潰散到渾身,硬生生把一個人體內七成的水份榨出一顆顆豆大的汗,一道道的淚。順勢而下的都成了不可控的,如碎片、裂瓦般⋯⋯兀自噴灑,一片片刮破肌膚、臉頰。
是吃痛的,一張嘴極力想喊出聲。
卻吸進刺骨的、痛苦的、絕望的一口又一口、一發又一發。子彈堵塞住了吐息的各種可能性,他的氣管早已填充那些燃燒不全的煙硝火石,嗆也嗆不出聲。那一切灰煙,仍死死纏縛喉嚨,若他們那時緊扣著扳機。
他們時刻瞄準了誰的眉心、狙擊誰的咽喉。
嗙——!
「哈——!」
反射性彈起的少年用盡蓄積的全力刮掘生存縫隙裡存氧,過猛的掙扎引起床架的晃搖蓋過了儀器的作響。乍醒,實還恍惚。
哨兵大力張口喘著氣,金色的眸子無法對焦,殘留的驚懼像過熟的黑斑蝕鑿一對本是鮮亮的黃桃。 直到他好不容易緩下了呼吸,渾身亦在那時脫了力氣。
他努力定焦,但視線仍再次模糊,毫無血色的手拖著導線扶上鏤格的銀骨,倒下,少年過輕邊緣的體重把金屬撐架向外歪倒,推出一道無機質的聲音。
吱呀——
那時,有誰打開了緊閉的門走來、似乎要將再次失控的人擺正回方枕上,而哨兵的頸上倏然間又是一緊、一涼——他下意識張開了口,呻吟虛弱。
他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又一次。
那條看不見的圈繩,
打著維雷利亞的名義。
扯著他,
以榮耀。
而他俯首,
在懸絲中闔上了眼睛。
直到光把他提起。再一次的,當他重新張開雙眼。
又見到了一片白。 花上了好一段時間,海葳方才確信此下他所見到的是來自正常的顏色識別。那是以他的雙眼親自看到的。他默念在心。不是錯覺,因為在光暈的對比下還有些灰色的對比,而天花板的角落兀自黯淡。
他反覆開握手心,才肯定手裡不再握著風雪裡的手榴、又或是誰的軍牌殘破⋯⋯。
海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不是請了幾天假,他的出缺席狀況可能受了影響?但無論如何⋯⋯他只能接受現況。
包括現在,他意識到自己能對時間進行推測的方法不多。只能仰賴白噪的節拍和自己的心跳,這些都不夠精準——而且只將清醒後的節點立為一道時間的起始並不可靠。他得想辦法起身,好再掌握更多資訊。
但他猜測,這個房間內的白噪音大概從他得救到被安置進來觀察後就沒有停過播放,也或許會一直持續到他帶著穩定後的精神與身體回到那間隔音良好的宿舍以後方才靜音,然後等待下一個有需要好好沉澱與復原的哨兵。
「啊⋯⋯啊、啊。」
「咳、咳嗯⋯⋯」
「有人嗎?有人在嗎?」 摸上了喉位,海葳試著發出聲音。
他的耳朵功能已經恢復正常。聽見了,也聽出每個音都彷彿嘶啞,氣息稀薄,不過沒有受損跡象,代表聲帶功能也正常。 以及事實證明,即便他的手臂上的留置針已經為輸液開了一張小嘴,好讓上頭的點滴袋一點一點對他注水,他仍然感覺到口渴。
而幾乎是在海葳這麼想的同時,他便試著施力起床。
也直到那時,他才意識到原先似乎是用來綁著他的那些拘束帶都已經被放鬆,當他順利起過身時就會自行隨著地心引力脫落,垂落時發出哐啷一聲,讓人聯想到解銬⋯⋯儘管他知道自己是再無辜不過的。
不是因為他一身的無邪(wasn’t naive),而是他從來無罪(he was innocent)。
他只不過是個哨兵呀。
這不是他第一次經驗過超載。但鐵定是最嚴重的一次,海葳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這麼嚴實的防護措施,他是從來沒有想過為了避免哨兵在超載中暴走而自傷時的工具,會有一天就這麼全部扣在了自己身上——甚至是在他什麼也不知道的時候。
至少現在解開了,海葳邊想邊移開了視線。這是還他人身自由,也代表著已經脫離了危險狀態。
他深深吸吐、反覆。在吸吐間感受室溫的空氣在氣管流動順暢,已經不冷、不腥、不苦。
恢復意識後第一步是確認周遭全貌——這是他在課程裡學到的知識。
回過身,他對上了幾雙盯著他的眼睛。
那些成年的男人女人全都穿著白袍,胸口上繡有著維雷利亞的國徽,而他們一言不發的看著他拖步,帶著點滴靠近玻璃。
「⋯⋯」
「哈囉,我是海葳。」他微微歪頭,扯出了一個微笑。「海葳 · 懷斯。」
「好久不見。不是說你們——是我,我從很遠的地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