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ode of Hammurabi

The Code of Hammurabi


  哭聲。

 

  在處刑架上轉醒不是頭一遭,面前站著沒見過的行刑者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手握死囚生殺權的傢伙在自己面前哭泣看起來是有那麼一點……那句話怎麼說?哦,荒唐。

  西梅農思索許久才找到好的用詞,剛被機器人復原的身體還有些鈍,連帶著思考也沒跟上。他打量著陌生行刑者精壯的軀幹、因情緒而塌下的獸耳,還有低垂的尾巴,這人看上去是隻白狐狸獸人,未著制服、手握砍刀、雙眼滿是血絲。

 

  血絲紅得不是很平均,口感會很糟。西梅農在心裡點評。

 

  視線從獸人身上移開,西梅農環視處刑室。四處是熟悉的東西,角落也站著個熟悉的身影。焰紅色的觀察者在角落靜靜看著,像是容許陌生行刑者的一舉一動。西梅農歪著脖頸,腦袋裡的線終於在那一瞬拼成片,他又把每年都會發生一次的事情給忘了。

  獄長叫這什麼來著?以牙還牙?但每年都這麼搞也沒見成效,拿起刑具的人總是哭號著沒有用的話,不如讓這些人一人啃他一口當作還債還輕鬆得多,起碼不那麼浪費時間。

 

  「你、你就沒有半點悔意嗎?」

  「我需要──後悔什麼?」

 

  西梅農的思想逐漸發散,目光停留在處刑室的一角,放空得太過明顯,連獸人都注意到了。他氣憤舉刀,砍刀又往西梅農的肩膀劈下。鈍刀砍得並不俐落,艱難砍斷骨頭,肉被撕扯開來,焦黑的肌肉沾黏在刀刃上。

  獸人反覆劈砍好幾次,最終才將西梅農的左手徹底砍下。失去關節的支撐,被處刑架的束帶束著的左手以腕部為起點緩慢下垂,最終掛在處刑架的一端。金屬地板反射著殘肢斷面,還有那張始終微笑的面具。

  左手、右手、右腳,最後是左腳,四肢砍下後下一步理應是劈開西梅農的軀幹,可當他重新舉刀,那雙手卻開始發抖,像使力過度,又或是再也下不了刀。

  沒能再次劈下的砍刀落了地,微鏽的刀面映著獸人氣憤而扭曲的面孔,他抱頭蹲下,失聲慘叫。他已經反覆砍殺囚犯第八次,用那把生鏽的刀,從四肢起、而後剖開腹部、分切軀幹,反覆將仇人切得細碎。

 

  一如他聽聞的、自己那不幸的愛人在這殺人魔餐盤上最後的模樣。

 

  「他們說你當初是這樣殺害她的……你到底、為什麼要吃掉她……明明有那麼多其他人……」獸人有些口不擇言,所幸處刑室再無第四人聽見。立於角落的獄警從不發言,只會再和他對上眼時溫和微笑。獸人無所顧忌,但終究無法將那般惡毒的話說出口。選擇再多又如何?今天來的不是他,也會有其他受害者的家屬,永遠會有人成為西梅農的食物。

  他知道無論自己如何發洩,死在陰雨中的靈魂都不會回來。不斷復原又被砍斷的好像不是西梅農的四肢,而是他的記憶,愛人死去那一日的記憶隨著死囚的復生一遍又一遍的刺激著他。他已經看著西梅農從死亡中復甦整整七次,但心裡的憤恨一點也沒有減少,反而隨著對方不痛不癢的態度而越發失控。獸人抱著腦袋混亂地想,或許,或許只要一句道歉或懺悔……只要一句,他今天就能離開這裡。

  可現實無論如何都不會滿足所有人,一如死人不會復生,想要的永遠得不到,所有希冀在惡鬼面前都是過分的要求,即使只是一句道歉。

 

  「……誰?」西梅農的腦袋歪向另一個方向,微笑弧度伴隨暗紅色的疑惑,「獸人很難吃啊……我吃過嗎?」

 

  死人不會復生,想要的永遠得不到。來這麼一趟,獸人什麼也沒得到。

 



 

  情緒失控的家屬最終是被溫和勸離的,監獄並不反對家屬的任何過激行為,但獸人的行徑已經難以控制,他拿起砍刀時甚至想砍傷自己,獄警們不得不結束,將剩餘的處刑時間交還給負責的懲戒警。

  弗拉格馬喚來機器人,站在不遠處看著逐漸被重新拼湊起來的西梅農。他觀察了整場行刑,也思考了一整場,獸人的指控聽起來像是食物對天敵的控訴,像餐盤上的豬肉對人類的指責。

 

  這樣是錯的嗎?

 

  「在你眼裡,動物和人是一樣的嗎?」弗拉格馬看著西梅農,問了出口。這或許算是知識交換的範疇,但也可能不是,他也不確定該如何界定這個問題的難度,但他想知道,所以很認真地提問,「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西梅農在金屬地面席地而坐,他仰頭看著滿懷求知慾的火焰,紅色的眼睛凝聚成笑意,「獄警先生啊……在你眼裡,我、或是這座監獄裡的所有人,有什麼區別嗎?」

  弗拉格馬眨了眨眼,陷入思考,像是提問卻反被出了問題的學生。

 

  「沒有差別。」好學的學生最終依靠自己得出答案,他認真回答,「大家都是犯了罪來到這裡的,即便犯罪動機不同。」

  「那些東西也是,都是正好會動而已。你會記得百年前的午餐嗎?」不過弗拉格馬有一百歲嗎?西梅農想,「我是不會記得的,但吃掉就吃掉了,有人為此抓我入獄也是我沒來得及離開的問題。」

  「是呢……CF判定刑法規定是由人類基準來看的嗎?我有時候不禁會這麼想。」不曉得是否得到了答案,但弗拉格馬笑了起來。獄警的笑容那麼純真,像是無須探究、像是從不在乎,這畢竟只是一場普通的閒聊,一如往常,「不過也沒有要去探究的意思!畢竟我也是領薪水辦事的!我缺錢!」 

  「反正都是各取所需──可能監獄形成也是因為誰有這種需求吧?總是會有運氣不好的人要滿足一下別人。」

 

  被吃掉和被關押在煉獄是一樣的,都只是運氣不好。不過,這些可憐的倒楣傢伙之中倒是不包括他


  醫療機器人盡忠職守的將囚犯重新拼湊成型,焦黑的人體重新包裹進紅色囚服,高大囚犯搖搖晃晃站起,幾步便走到獄警跟前。處刑時間結束了,他等著獄警帶自己回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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