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STFALL
夜羽「良田,你要跟我一起住嗎?」
宮城緩緩睜大眼睛,其錯愕程度彷彿像是看到沙灘上的落雪,他的驚訝很快轉為困惑,而後冷卻下來,他咬著吸管,聲音含混不清,「你打賭賭輸了?」
「才不是!」澤北大聲嚷嚷,飛快的瞄了一眼宮城,眼底有隱隱的擔憂,「不想跟我住嗎?我們都已經……」已經在交往了!
宮城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吐出扁扁的吸管,接下對方刻意消音的話頭,「我考慮看看。」
這是第一步,良田如果沒有立刻拒絕就代表有希望,澤北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好。」
溝通很重要,在球場上如此,人際理應也是如此,澤北榮治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向來不吝對外拋出關於自身的資訊,喜怒哀樂皆有,即使是不願承認的寂寞或球場上的瓶頸,也終究會有排解管道。到了美國後這樣的處理方式從未出過什麼問題,澤北早已習慣,偶爾會認為大家應該都是如此,直到認識了宮城良田為止。
小個子的湘北七號,澤北得知他即將赴美時,身邊的動靜與聲音彷若凝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簡短文字吸引,腳下輕飄飄的像是失重。那抹鮮艷的紅再度浮現,他跟深津學長都沒有查覺對方刻意製造的空隙,看似不起眼的關鍵最為致命,或許從宮城良田突破包抄開始,他們的夏天就註定要在那日劃下句點。
以為早就忘記了,即使知道輸贏是常有的事情,澤北吐出沉重的一口氣,人聲喧囂與交通工具行駛的聲音再度回歸,宮城要就讀的學校距離他不遠,此地競爭激烈,會不會有機會交手這種事,澤北倒是沒有考慮過。
這次不會再輸給你了。
同為日本人,即使是短暫交談也能引起高度關注,最早僅有競爭意識,像是高中時代的延續,但這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最先開口邀約的還是澤北,也許是同國藉的親近感讓他決意開口,從簡單的餐敘開始,一點一滴融入宮城良田的生活,他們可以是關係很好的朋友,直到某一天澤北突然查覺,他似乎花上太多力氣在定調自己與良田的關係,像是某種欲蓋彌彰的自我催眠,不過誠如前言,他不擅隱藏心事,與其在死胡同當中思考,不如先透過旁人的觀點確立自己真正想要的。
答案很快就浮出水面,澤北花了幾天釐清思緒,而後就採取行動,能跟宮城交往可說是水到渠成的幸運,想要更了解你一點,情侶之間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澤北偷偷在筆記本裡寫下清單,像是一起去水族館約會、一起看球賽,或是一起過生日之類的。
殊不知生日正是一切不對勁的開始。
宮城看著興高采烈的男朋友,努力將不自在的感覺壓下,這是他在赴美後第一次跟別人一起過生日,以往他都會買個蛋糕,獨自在家唱生日快樂歌,說些想跟宗太講的話,順便打電話回家聊聊,但也僅止於此,隊友如果起鬨說要慶祝就推託說有事,提早或事後聚餐都沒關係,只要七月三十一日是空白的就行。
在宮城家裡,宗太已經不是個不能被提及的痛處,不過跟別人共度七月三十一日顯然還有困難,他有些食不知味,澤北的話語擦過耳畔,但沒有被徹底理解。
「良田。」
「怎麼了?」
澤北看著他的臉,宮城反射性的掩蓋,無論對象是誰,他短時間內恐怕都改不掉這個習慣。
「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還真的沒有,這倒不是說謊。
「還是東西不好吃?」澤北略感焦慮,他把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做好了,這可是他們成為戀人以來,良田的第一個生日,若是搞砸就太掉漆了。
「不是。」密密麻麻的愧疚感湧上,宮城連忙甩脫回憶,以往他認為最穩定安靜的慶祝方式,也是該做出改變了,何況現在兩人同居,對彼此的行程表都很清楚,他不想欺騙澤北。
句點有些不圓滿,澤北榮治的直覺終究敏銳,興許就是因為交往了才更加敏感,良田並非不願意分享挫折,但向來藏得極深,用語言難以打動,如果不知道實情該從何分擔,既然都在交往了,理應陪伴對方而非跟著裝傻,澤北是這麼想的,但良田顯然不是。
有的可以視作日常的一部份,有的沒必要說出來,還有極少數的一些實在說不出口,宮城在黑暗中輕點澤北的臉,剛才這張坐擁無數吹捧的帥氣臉孔因為不開心而氣鼓鼓的,像是河豚一樣,在他的角度看來,這不是值得認真的事情,專心追逐籃球不就好了?
這話如果說出來一定會吵架,而且會吵得很兇,宮城很有自知之明,隨著交往時間日漸加長,他也算是看出了雙方各自的毛病,澤北隨口就能說出一輩子,但他打從心底不相信那種事情,分明是喜歡的,不喜歡怎麼會交往?但那些未來太遠,也可能太過理想,要徹底融入澤北打造的美麗城堡,為時尚早。
「聽起來澤北好像控制欲很強?」三井的聲音隔著電話傳來,莫名的帶點幸災樂禍,「他不知道的事情可多著了。」
宮城翻個白眼,但不得不同意他的話,愛與信賴密不可分,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這個法則解釋,也不是因為不夠喜歡才選擇閉口不提,他跟澤北已經因為類似的話題不歡而散數次,每一次都距離破裂更近一點,但只要坦白就好了嗎?即使說出來又能怎麼樣?
我可以處理,即使是不可以處理的,往日不也這樣走過來了,他想到放在宮城家餐桌上的護腕,陷入長長的沉默當中,但三井的聲音還在繼續,「聽起來你真的很喜歡他耶。」
宮城的神遊被天外飛來一筆的評價拉回,瀏海掉落在眼前,他匆匆伸手撥開,像是在驅趕蚊蟲似的,「這麼明顯?」
「因為他可以讓你煩惱這種事情。」身為見識過宮城良田防備心有多重的三井,自認他的分析觀察絕不會有錯,「你的社交能力進步很多,如果用表層去跟別人相處,九成九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三井學長。」
「是?」
「你可以閉嘴了。」
「喂!」
「所以說。」澤北有點沮喪,「良田是不是……沒有那麼、喜歡……」講著講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肯定是酒意上頭的錯。
因為學校有露營活動,所以良田今天不在家,澤北拿起電話想了很久,又放下話筒,如此周而復始,最後才撥出那串從小爛熟於胸的號碼。
「榮治?」
「阿哲!」澤北發出歡快的招呼,但隨即垂下肩膀,落寞的情緒籠罩而上,有種想要掛電話的衝動,或許他被良田傳染了,難道我不能自己解決嗎?
三個月前澤北在一通電話中說溜了嘴,之後哲治屢屢想打聽良田的事,都被顧左右而言他的打斷,雖然阿哲好像沒有生氣,但澤北很心虛,也從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主動談到良田。
跟平常不同,哲治極少開口,只有幾句偶爾發問,大部份都是澤北斷斷續續的話語,有初見的驚乍、陷入戀愛的苦惱,還有正式交往時滿溢的幸福感。王子跟公主在一起之後呢?童話故事會寫說他們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本來是陌生人的他們,因為相愛就一定會順利嗎?明明我們也是啊,良田不相信我嗎?
聽完兒子顛三倒四敘述後,哲治反問道:「榮治,你印象中的海是什麼樣子?」
「……?」澤北愣了一瞬,而後在腦海裡勾勒出鮮艷的藍,像寶石一樣流光溢彩,天空乾淨且明亮,在遠端與海交織一線,他模糊的想起來,清單上有一條是「跟良田去沖繩的海邊」,這項還沒有達成呢。
聽起來是個心思藏得很深的孩子,窮追猛打是徒勞無功,即使他並不懷疑兒子的決心,但只要對方感受不到都是白搭。
你說的沒錯,但那只是海的其中一個面貌,不是永遠都像明信片上面的樣子。
阿哲說良田是陰沉的海嗎?澤北吸了吸鼻子,嘴上還在反駁,「不可以罵他。」
才不是那個意思,哲治在電話的另一端笑出聲音,「這只是比喻而已,榮治處理情緒的方式沒有不對,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適用的。」
「什麼意思?」
只要說出來就能實現,只要讓對方知道就能安心。
沒有必要訴諸言語,就算不知道也無所謂。
兩種完全不同的處事方式,宮城坐在帳篷外,細細回憶他們最近一次的吵架,他們交往至今七個多月,連一年都還不到,瓶頸來得比想像中還要快,但是真的可以說出來嗎?把造成現今的宮城良田的「一切」全部拋出來,這些事情你真的願意知道嗎?
回去後得再跟澤北好好談一談才行,雖然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是沒想到這件事會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有了進展。
「從今以後,良田有不開心的事,可以不用告訴我,你想講再講。」這個做法對他來說很陌生,澤北貌似豪氣的拍桌宣告,實則心裡毫無底氣,「但是不可以搞失蹤。」
「我沒有。」宮城下意識反駁,還真的沒有。
澤北被男友的話噎住,差點講不下去,「總之你要知道……我會陪你,就這樣。」
「就這樣?」宮城挑起眉,澤北有找人諮詢意見的習慣,每次總要報告得鉅細靡遺才肯罷休,這次是吃錯藥了?
「對。」要讓良田相信我,不管是永遠還是未來,既然語言不管用,行動總可以了,他在腦海裡回憶阿哲說的話,覺得這是最可靠的結論了。
「這件事我也有錯。」一回家就看到澤北扳著臉,宮城本來還覺得事情不妙,想不到是這樣子的宣言,他也在內心鬆口氣,「就是……」
「等一下。」澤北打斷他的話頭,「其實我現在還是想知道,良田根本不用害怕講出來後,我也跟著不開心什麼的……但是,我們……我們可以慢慢來?」
宮城看著他的眼睛,裡面有著忐忑、不安和期盼,他伸手覆上澤北的頭頂,微刺毛茸的觸感很舒服,手指一路下滑到他的後頸。
海浪平息了下來。
「好,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慢慢來,然後讓我學著如何告訴你。
□
不是因為不夠深愛,也不是因為信賴基礎薄弱,正因為喜歡所以說不出口的話有很多,這樣的狀況也是有的。不同的結論與經驗累積於心,澤北在清單上打個勾,今天是他跟良田交往的第五年,兩人分屬於不同的NBA球隊,見面的時間少了,換作以前肯定會很不安,思及至此他不由得莞爾。
「早安。」
「早。」宮城將馬克杯遞過去,現在是休賽期間,兩人輪流做早餐,午餐跟晚餐會有一頓出門解決,澤北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熱可可,身體都暖和了起來。
他把杯子放到旁邊,從後面摟住良田,把下巴靠在毛茸茸的捲髮裡,「等一下要來看比賽嗎?」
宮城垂眸看著鍋裡滋滋作響的荷包蛋,而後將雞蛋翻個面,「好。」
「我想看我們的比賽。」
他回過頭看著澤北,咧嘴笑道:「是你們輸得很慘那次?」
「我們才沒有輸得很慘!」
這個早晨在澤北的抗議、宮城的笑聲與早餐溫暖香氣之中開場,澤北負責洗碗,宮城則是找出比賽錄影帶,兩人窩在沙發裡看得專注。
才剛開場不久澤北就查覺不對勁,「這場是我們贏了吧?」
「對,跟你們差了五分。」
澤北將洋芋片遞給宮城,「還以為一定是你們贏的……」
「下次會贏回來。」他回頭瞄了男友一眼,裡面有著不屈的光,「我會找到你的破綻。」
「隨時候教。」
在球場上是競爭關係,在球場下是親密的伴侶,他們的事情並未大肆聲張,但也沒有刻意隱瞞,至少球隊都是知情的,隊友見到他們賽前的碰拳,總會發出興奮的噓聲,宮城立刻拋出白眼,但澤北對此相當受用,微笑看起來格外欠扁。
先是在不暫停的狀況下看完整場比賽,接下來是各節分析跟戰術討論,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在球場上能及做出反應跟紙上談兵是兩回事,共識與分歧的意見相互碰撞,時間則是悄悄流逝。
在將錄影帶退出之後,澤北將其放回書架上,宮城則是一頭鑽進房裡,檢查明天要出門旅行的行李。
公路旅行是心願清單上的其中一條,從兩人交往至今已經換過好幾次,若有未完成的,就寫到新的清單上面,宮城看著上面的字跡,他跟澤北已經經歷過這麼多,十八歲的他絕對沒辦法想像。
起先總是比較困難,他儘量用最平常的口吻開口,聽起來仍是彆扭,之所以說出來並不是想得到安慰,那樣反而更讓人難為情,但是澤北什麼都沒有說。
「如果那時候我也在就好了。」
「你想做什麼?」宮城挑起眉,「幫我去跟三井學長打架?」
「那有什麼問題。」
「但你不會打架吧?」
「……」澤北無言以對,他拉過宮城的手,就是這樣子的拳頭,獨力應付了那麼多惡意嗎?他的聲音很小,不過宮城確實聽到了,「至少可以陪你回家吧。」
也是,他委屈的樣子反倒讓宮城心裡軟成一片,「可以一起去打籃球。」
「對。」澤北想像了那個畫面,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拿到糖果的孩子,「這樣良田就不用自己練球了。」
那是無法觸及的過去,但現在我們可以有不同的想像。宮城看著心願清單,澤北把舊的清單按照年份排列,這方面倒是挺仔細,他翻了幾頁,然後提起筆,在上面多加了一項。
風將宮城的頭髮颳亂,但他不以為意,墨鏡邊框反射出錚亮的光,現在是澤北在開車,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畢竟不是第一天搭帳篷,兩人合作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晚餐則是由宮城操刀,他做的煎牛排相當美味,澤北在肉類料理上反倒不是那麼擅長,於是就在旁邊負責加熱濃湯罐頭。
此處的星空遠近馳名,享用完晚餐後,宮城靠在澤北懷裡,外面舖著保暖的毯子,一同仰望著來自夜空的細碎光芒。
「好漂亮。」
「嗯。」
總算看到了,澤北把毯子拉緊,這趟旅行因故延後兩次,起先是他提議的,後來是良田堅持想來,可能因為是我先說想來,雖然良田沒有說,但他覺得肯定是這樣。
「下次……」
「嗯?」
宮城仰頭著看著澤北,那雙眼睛像是承載了星光,穩定且溫柔的,他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下次我們一起去看海吧,沖繩的海。」
澤北睜大眼睛,沒來由的感到眼眶酸澀,他連忙將臉埋入戀人的肩頸,「好。」
「哭什麼啊……」宮城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的伸手,肩膀處的濕意也牽動了他的情緒。
「才沒有。」
這樣子應該可以吧?宮城將泛上眼角的水氣眨掉,他們反覆檢視日常的碎片,在時光當中泅泳,尋找最舒服的相處方式,等待不是原地踏步,而是給予對方摸索的空間,宮城都明白的,即使澤北沒有解釋。
如果已經能夠相信你帶來的一切,這次換我抓住你的手了。
我想帶你回家,這就是宮城現在的願望。
The End
FREE TALK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寫澤良主場,可說是實驗之作,因為原訂要寫的東西來不及結束,又想說快要917了,不如來搞一發澤良,主題並不是我自己的點子,所以寫的過程中也充滿新鮮感,之後有機會的話也想寫一些甜甜的澤良!非常謝謝咲咲協助催生(????
篇名取自P!NK的TRUSTFALL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2023/09/17 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