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eetie(1)

Sweetie(1)



  「匠要帶我回家嗎?」

  臨近深夜的河堤邊上,高個子的漂亮男孩歪著頭問他。

  他,武者小路匠(30),必須誠實地說,漂亮一詞不足以形容眼前這個男孩子的長相。對方是他生平見過最好看的人,其五官、輪廓,乃至於肢體,不受衣服遮覆的視野可見之處,每一寸都彷彿按照絕對的比例精心捏塑,因而得以將那副超乎尋常的外貌融洽地具現。


  他們最初的交談,奠基自一場巧合。

  出版社的編輯業務繁忙,為了效率最大化,他不定時安排與作者們的下午茶會,掌握進度的同時關懷身心,並為那一個充實的下午準備相應數量的茶點。

  他正是從某次準備作業中,在一家新開幕的甜點店裡遇見對方。當時,他接過對方手中的提袋和票據後,便如普通外帶的客人那般離開。然而,時隔多月,再次碰到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店員時,向來出色的記憶力立刻膝反射式地執行比對,提示他事有蹊蹺──他分明換了一家店。

  不過,對方並未認出他,或者認出了但認定無關緊要,依然用與初次見面時無二的態度禮貌地接待了他。後來,他又陸續在這家店訂購了幾次茶點,提貨時無意間由其他店員帶有遺憾意味的耳語中,獲悉對方離職的消息。

  短期性質的兼職往往如此,若非那張臉過於醒目,他也不特別感到好奇。

  這樣的想法持續到他第三度在另一家甜點店撞見同一位店員。

  刷卡結帳時,他終於忍不住冒昧地開口詢問對方:前兩家甜點店和現在這間店,難不成是同一個老闆嗎?想當然的,對方給予他否定的答案。畢竟他早已從前一間店得知,對方提出離職前毫無預警,更婉拒了店長的加薪挽留。


  「好啊。在那之前,先和匠去吃宵夜可以嗎?」

  河堤微涼的風拂過,他回答得很乾脆,幾乎聽不出猶豫的痕跡,甚至合理地找了個藉口作為緩衝,鋪墊後續各自歸家的可能。

  以店員和常客的身份跨店來往近一年半,縱然清楚對方的交友圈單純到可謂貧乏,與他所知的人際圈絲毫無涉,對身為極道旁支家臣的他而言,要把人帶回自己的生活範圍內,多少還是有些為難。

  「好。」漂亮男孩乖巧地點點頭,攏了攏輕薄的外衫,像那份邀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別的意思。

  他們相偕走進停車場。他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拉開車門跨入座駕,接著轉身替副駕駛座的男孩繫上安全帶。對方垂下眼睫向他道謝,他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的舉動與內心目的相互違背……無怪乎美色誤人。


  他表明自身經歷後很快地和對方熟稔起來。

  一方面他確實長袖善舞,也樂於拓展人際關係;另一方面則是對方情緒十分內斂、與人應對從容得體,年輕但神祕,言談間看似拉近了距離,微妙的疏離感卻揮之不去;他曾目睹試圖搭訕的客人因此退據為觀景常客,只要遠遠注視便心滿意足,對方什麼都不做就足以取悅任何人。

  那樣的氣質出現在一名甜點店店員身上,已經足夠耐人尋味,更何況對方年齡不大,他很難不產生好奇。

  而對方對他似乎毫不設防,幾次為時短暫的接觸,他不僅知道了對方姓上月,還了解到這位店員常態性地輾轉於文京區的各家知名高級甜點店之間,視狀況任職三個月至半年不等,便從原店離開,再往下一間店應徵兼職。

  對此,當下沒有非分之心的他打量那張過分姣好的臉,直白而誠懇地發表感想:也是,有這樣的一張臉很難辦吧。然後順勢探問是否有認識的服裝設計或模特兒朋友,旁敲側擊地求證對方大學生的身分,繼而判斷交友與自己的社交領域並無重疊。

  隨著相識日久,當上月又一次準備離職,在他的提議下,他們交換了聯絡方式,以配合對方的漂泊不定的兼職生活。

  此外,對方所在的店家類型不一,未必能夠應付茶會必須兼顧數量和口味的要求,選用其他店的品項時,他偶爾會帶來對方感興趣的口味或季節新品,半是投其所好、半是照顧地做為提供甜點店情報或選品建議的實質回饋──上月這份打工的時薪甚或不值店內陳列的一片蛋糕。

  只不過他自認純粹的善意,在一次遞出某份限量款點心的瞬間,被對方不經意流露的微笑徹底擊沉。眼前年輕俊美的店員總是一副欠缺情緒的樣子,他沒想過那張臉一有表情竟然可以這麼致命。

  性取向原本是他們的關係裡最不重要的部分,但這段友誼忽然間再也不乾淨了,他的錯。



  「匠的家好溫馨喔。」上月在玄關前說道,抬腳穿上他擺放好的室內鞋。

  兩小時前,對方藉宵夜上桌前的空檔,用手機簡訊向家中報備了行程,輕盈而不自覺地繞開情報外流的疑慮。

  從匠的視角看來,那如同自行將具有威脅用途的保護裝置卸下,顯得越發無害。

  無害得令人不由得為其言行的輕率深感憂心。

  鑰匙往鞋櫃上一放,他領著對方走進客廳,說話前沉吟般地嘿了一聲。

  「之後不要隨便對人說帶你回家這種話。你長得好看,要多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匠不安全嗎?」跟在身後的上月問。

  「匠不一樣啦。」他漫不經心地擺擺手,為對方說明現狀,「家裡只有一張床,介意一起睡嗎?匠也可以睡沙發。」

  他的意圖無關同床共枕,就是不怎麼想委屈自己睡在床舖以外的地方。

  然而據他觀察,上月以往的對象全是女性,硬要模糊界線的話,頂多算作不曾有過同性交往經驗的雙性戀。

  為了睡床而掰彎一時興起的直男簡直自尋煩惱,但上月的態度看起來又不是那麼回事。對方更像是拿那句模稜兩可的話語當作鑰匙,讓他自己打開家門,以主人的身份等候客人的發落。

  聞言,上月歪了歪頭,目光從他的肩窩位置看進臥房內部,貼有胡桃木牆紙的房間搭配柔和的松綠色系家飾,令那張加大尺寸的雙人床在視覺上倍感舒適。

  「一起睡。明天是週末,我沒有排班。」

  在他為話中的含義挑眉以前,上月抬手掩嘴,小小地打了個呵欠,說道:「匠把昨天的事講完嘛,我想聽。」

  他想起上月這個月的班表。對方今天替同事代班,從清晨七點的早班一路待到晚班,閉店後聽他說了會話,還跟著他一起去吃宵夜,就算再怎麼青春洋溢,在過了十二點的深夜時分終究抵不住疲勞帶來的睡意。

  「嘿。好哦,浴室在那邊,裡面的東西都可以用。」

  說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可惜抑或是鬆了口氣,總之他對自己工作方面的抱怨能被視作床邊故事的一環感到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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